“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孟婆叹气道：“你可知道，他终日以什么为食？”

        “什么？”

        “你也知道，寻常人死去，走过奈何桥时只需要一碗寻常汤药，用忘川水兑上些许浮华鱼烧制成的余烬，一饮忘平生，安然步轮回。而执念难消的烈魂，则需要我特制的汤药，用忘川水，加灭魂果、血肉散、鸩中花，炼化千日，沉酿百年，饮之敛浮华，去妄念，醉入轮回道，遗忘一切。”孟婆道：“这种特制的汤药，是给执念最深重的死人服用的，毒性极强，可是释冉，这些年来每天都要来讨要一碗这种汤药喝下。而他常喝的酒，也是红色曼陀罗花酿制的酒，剧毒而不祥。”

        “他……”释妃心疼无比的问：“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古怪偏执了，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我兄长也不知道吗，就任由他这么自残自毁？”

        “冥帝只顾着宠幸美人，哪有多余时间过问太子的事情？何况，你也该清楚，他宠妃无数，子嗣甚多，并不止释冉一个儿子，而那些宠妃，谁不希望释冉早点死了，好让她们的儿子做太子？”孟婆淡淡道：“相比起释冉一次次刺穿心脏求死，我觉得让他天天喝点有毒的汤药，似乎更好受一点。像他活得这么绝望，早死早解脱，也是好事。”

        释妃沉默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被凤帝下令打掉，她恨死了云落天，巴不得他早点死于非命。释冉被冥帝的众多宠妃们嫉恨实在很正常，而她这些年，再也没有关心过他，只沉沦在对凤帝求而不得的迷恋中，难以自拔。

        见她又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对释冉求死的缘由，还是不太清楚，孟婆只好继续说下去：“释湮，你手里捧着的七色曼陀罗，怎样才能培育成功，你可曾想过？”

        释妃愕然道：“听说七色曼陀罗亘古以来，几乎都不可能培育成功，因为需要养花人以自己的鲜血，最好是心尖上的血，日日浇灌此花，精心呵护百年，方能培育成功。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疼痛和持久的麻烦，所以几乎没什么人肯尝试。难道，这盆花是冉儿用自己的鲜血培育出来的？”

        孟婆点点头：“看来，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凤帝终于完全确信，释冉对自己的姑姑，有异乎寻常的痴恋。那种感情，已经超越了生死，有违伦常，绝望却炽烈至极，不能表达出来，不敢让世人知道，只能深埋心底。

        他走到孟婆身边，躬身施礼道：“如何才能复活释冉，请孟婆指点。”

        “他迷恋你的妃子，你能够忍受？”孟婆问。

        “我此生唯一喜爱的女子是白洛，给不了释妃想要的感情。与其误她终生，不如设法成全释冉和她。”凤帝认真道：“先不管释冉能否从畸恋中解脱出来，先复活他再说。若他不能忘情于姑姑，我再想别的办法，让他以别的身份和身体与释湮结缘。”

        释妃脸色骤然惨变，终于明白了侄儿的情意，也明白了凤帝的态度，她踉跄后退。落泪道：“不，冉儿是我的侄儿，我绝不可能与他有超越姑侄关系的情分。清逸，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就算你对我从头至尾没有一丝一毫喜欢，你也没有权利将我推给别人，更不该将我和自己的亲侄儿撮合在一起。”

        “你先别激动，我没有说过就这样让你和他在一起，我的意思是，先复活他，然后再想别的方法，破除他与你的血缘关系，让你们能够光明正大的相恋相守。”

        “救是肯定要救他的，可是，我绝不可能接受你的安排，清逸，你可以无视我对你的情意，可是，你没资格决定我的感情归属。”释妃悲愤的推开他：“我在你眼里，就这样无足轻重，甚至不堪吗？”

        凤帝转向孟婆，道：“请问复活释冉的最稳妥办法是什么？”

        孟婆冷然道：“他服用我的汤药太多，已经受到最恶毒的诅咒，难入轮回，又承受九重雷劫的毁灭，想让他复活，只能以命换命，而且必须是法力最深厚，灵魂最洁净的人来替他承受一切不祥的反噬。”

        凤帝一震，孟婆言外之意，就是复活释冉的代价，是他的性命，断绝自己轮回之路，承受释冉该有的报应，将生的希望让给他。

        为了一个后辈，应该付出这样的代价吗？他还有神寂陵的帝君重担，以及照拂儿子的责任。

        他沉吟不决，释妃已经紧张的一把抓住他袖子：“清逸，冉儿已经死了，那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你不能为了他做傻事，不值得。”

        “他是你至亲的侄儿，怎能说是不值得？”她的偏袒，反而使他下定了决心，他平生从不欠人，不能不去回想释冉死时的惨烈，何况，也确实有些感伤于释冉幽微绝望的暗恋，尽管这份感情，不该对着自己的亲姑姑。

        孟婆冷笑：“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你对释冉的死，真是有些漠然。不值得？那就回去吧，继续苦恋一个对你毫无兴趣的人。”

        释妃烦躁又痛苦的质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继续迷恋下去？我喜欢自己的夫君，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要我对自己一手抚养大的侄儿产生什么想法，才算正常？你们当我是什么？”

        孟婆顿时哑然。

        的确，释冉对姑姑的念头，实在非常不应该，而释妃对他只有最正常的姑侄之情，这才是最合乎常理的，释妃没有任何错。

        凤帝上前，再次询问：“孟婆，请问怎样才能让他复活？”

        “他的魂魄你已经收集全了吧？这盆七色曼陀罗花是用他的鲜血浇灌而成，你们可以去忘川深处的火照之路上，将他的魂魄洒落，把七色曼陀罗的果实投入忘川，七颗果实融汇到一起，用以承载他的魂魄。然后，你们去找赫连玥帮忙吧。”孟婆提醒道：“凤帝，释冉已经粉碎的肉体请你丢掉，千万不要再用。否则他纵然复活，也是原本的肉身，与释湮依旧是无法逾越的姑侄血缘关系。你若真的可怜这个孩子，就只让他的魂魄重新凝聚复活，让他拥有一具全新的身体，可以被世俗所容忍的追慕心中女子。”

        “好，一切谨遵你的提点。”凤帝向孟婆致谢，与释妃一起上了冥界的渡船。

        渡船上放满了火焰般的红色曼陀罗，释妃端坐船头，抱着释冉所送的那盆七色曼陀罗，微微阖上眼睛。脑海里缤纷闪现的，都是年少时和年幼的释冉在一起的情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情？

        血浪滚滚，渡船乘风破浪，速度极快，忘川水底无数冥蛇和怪兽嗅到了最珍稀的七色曼陀罗气息，十分眼馋，纷纷游了过来，想要夺取。

        然而，刚刚轻举妄动，还没有来得及扑上渡船，就见凤帝一剑挥处，风云激荡，衍生出无数道纯澈的银白色元神霹雳，心怀贪念的这些冥蛇和怪兽们便全部粉身碎骨。

        远处的蛇和怪兽哪还敢觊觎七色曼陀罗？立刻全部悄无声息的远远避开，让出道来。

        片刻之间，轻舟已经驶过几千里，忘川两岸的红色曼陀罗越来越多，如满天流火铺满视野，美得惊心动魄，也彰显着别样的邪恶气息。

        凤帝一扬手，用无上法力，将收集完整的释冉魂魄尽数投放出去，洒满忘川。那散碎的万千魂魄碎片，顿时如一天破碎的星光，被两岸的曼陀罗花吸收过去。

        释冉妃立即捧着七色曼陀罗站起来，摘下那七颗不同颜色的果实，扬手抛入水中，而花和叶，被她碾成碎尘，也洒入了河中。

        七颗曼陀罗果在忘川水的腐蚀和炼化下，碎裂成无数碎片，然后又聚合成一个整体，成为一个散发着七彩光芒的神奇果实。

        而释冉魂魄里的怨伤气息，也与两岸亿万株曼陀罗里散逸出的不祥气息中和，然后被凤帝施展至高无上的法术，全部收拢回来，汇聚到那颗七彩曼陀罗果实里，被释妃捧在掌心里。

        这时，她能感受到一点点熟悉的气息在果实的内部蛰伏下来，似乎，释冉正静静沉睡在里面，可是，他却未免太安静了，宛如死去，无声无息。

        她忍不住回头问：“我感觉到他的存在了，可是，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沉睡着，安静得出奇。”

        “他应该还活着，不过他的意识不愿意醒来，活着时的每一刻可能都很煎熬，他宁愿陷入永生的昏迷，永不醒来。”凤帝分析：“我们去找赫连玥援手吧。”

        听说他还活着，她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试探着一点点向凤帝身边靠拢，见他并没有避开，也没有皱眉，便挨着他站定。

        茫茫万里忘川，风急浪大，寒气森森，凤帝见她微微有些发抖，便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虽然长短不合适，却能挡住刺骨寒风，她受宠若惊的回头一笑，痴痴的看着他。

        然而，这份欣喜并没有保持多久，因为很快她就发觉，他是关心她的冷暖，却也仅止于此。

        为她披上披风，他便不动声色的退开了一点，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不愿意与她的身体有什么接触。

        他是温柔细心的男子，无奈却不肯接受白洛之外的女子，他不会让其他女子难堪，尽量嘘寒问暖，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不愿意有更深一点的接触。

        她走不进他的心，甚至，触碰不到他的身体。

        明白了这一点，她凄然一笑，眼泪吧嗒一声，滴落在手中的曼陀罗果实上。那果实似乎被烫伤了一般，里边的魂魄不安的波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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