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大人驾临,孤有失远迎,实在是多有不该,快,来人,给太宰大人看座,”不到半个时辰,圣主慌慌张张的紧了紧身上的长袍,跑了出来,坐回自己大殿上的长椅之上。
陈靖翎三人俯身说道:“臣等恭迎圣主驾到。”
“快快坐下说话。”
“这是议论国是的大殿,我等是下臣,理当站着回话,不可乱了规矩。”
听到陈靖翎如此坚持,大主宰点头称是:“太宰所言极是,那咱们谈国事,不知今日孤未曾宣召,何以突然入宫,是不是发生什么要事了?而且太宰远在永州,怎么突然回京了?”
田氏父子看了看对方,再看了看陈靖翎,将怀中的奏疏交给靖翎,而后退下。
陈靖翎手拿奏疏,看了看圣主说:“论你我之交,已有数十年之久,遥想当年,”其实陈靖翎完全不知道当年如何,顺着那日璩美人之所言,他继续说道:“圣主也算得上是文采斐然,武功更是得无相真传,冠绝同龄。”
只能说这么多了,不然就容易出岔子了,陈靖翎接着说:“论及治国之道,臣等自然是自叹不如,圣主受先主所重托,自然是文韬武略,得传经史治国之道。而如今,天下初定,前朝余孽尚在左右,世人亦皆盼本朝圣主能励精图治,整肃乾坤。圣主岂可沉湎于莺歌燕语,而荒废朝政,置满朝文武、天下苍生于不顾,最基本的早朝都能说弃就弃了呢?”
“好了,太宰大人,言过其实了一些吧,孤无非就是这些时日偶感风寒,晨起不易,”说完,假意咳嗽起来:“咳咳,咳咳,过了这一阵子,自然就......”
“圣主,”田裕昌也忍不住说道:“微臣求见过多次,中书院陈兴明大人亦是多次叩门,哪一次听说圣医院传出主宰贵体欠安之说,反倒是内务府传出风言风语,现在连民间皆知,吾大昭圣主,得几名西域飞天巫女,每日沉迷于......”
“尚书大人,慎言,孤岂能......”
“圣主,昨日深夜吾亲言所见,我们不想纠缠于此,这里是臣等拟好的奏本,”说完,从怀中取出奏本递给林公公。
“你说昨夜你来了深宫内苑?”
“本意是想夜探圣宫,跟圣主促膝夜谈,哪知圣主兴致极高,臣不便打扰。”
“这,我,”圣主有些尴尬,又继续问道:“那你都听见了?”
“也看见了,而且,方镜借五毒派对我下手,已经为我所杀,尸体我还给他的家眷了,剩余的监察院精英,我皆放过他们一条生路,我不想屡沾血腥。”
“方镜死前可有说什么吗?”圣主手里拿着奏疏看,假意不经意的问。
陈靖翎不仅看出圣主手有些抖,更探知到他心里的紧张,许是不想继续隐瞒,又或许是他自己也烦闷于一再退让,注视着圣主说道:“他说自己是为圣主而去,也是为大昭而死。”
“一派胡言,”圣主拍在长椅的扶手上,说道:“我哪里派他去诛杀爱卿了,我能坐上圣主之位,全赖......”
“也不一定非要你坐在圣主之位,若能克己勤勉,天下共事之,若不能,天下当共诛之,可还记得此话出自何处?”
圣主放下奏疏,从长椅上站起来,问:“靖翎,你这是何意?”
“圣主,奏疏可仔细看过了?”田裕昌问道:“其中有任何一条,老臣可有说错?”
“中书令邢铭求见圣主,愿圣主福养绵长。”
“哼,今天挺热闹啊,连久不露面的邢大人也来了,”圣主大声问道:“邢大人此番又是为何而来?”
“在下为圣主而来。”
“为我而来?”
“圣主初登圣位,多有不适之举,朝堂及民间皆有微言,吾今日面圣,自然是准备面谏圣主,摒弃恶习,重归正途,老臣冒死以谏,望圣主能纳言。”说完,邢铭就俯身跪了下去。
“前有太宰大人当面斥责,后有尚书大人上奏疏指出孤的诸多不是,最后中书大人跑来要冒死进谏,怎么,孤难道就没有半点可取之处了?孤难道就不是天下之主,就不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就是治国理政吗,为何非要在耳边念念叨叨,连跟了孤这五六年的璩美人,也是如此。难道圣主,就要每日受着你们这些自称臣下的人监视?”
“元漺,你居然毫无悔意吗?”
听到陈靖翎直呼其名,众人皆是一惊,田氏父子更是骇然。
圣主元漺自己也是吃了一惊,接着大笑道:“哈哈哈,我就知道,自从你们知道我并非元氏子孙之后,就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我们自然当你是元氏子孙,否则你今日怎会站在这朝堂之上?况且,如若你果如年少时所言之明主,我等何须放在眼里,我等自然将明主放在心里。然而,你却让人失望至此,难道你还不知悔过吗?”
“悔过?哈哈哈,”元漺有些愤怒的看着陈靖翎:“我何须悔过?方镜对你说的都是事实,没错,我就是要你死,我要你们这些权臣一个一个都死掉,你们口口声声说供奉我为圣主,内心却没有一个人瞧得起我这个庶民,你们内心依然记着,我只是父宰从宫外娶进来的孕妇所生,我不是元氏的血脉。”
“闭嘴,你这个窝囊废,亏我自小与你同入太学,亏我自小与你交好,这些你的揣测皆是你的懦弱表现,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正视,庶民又如何?非元氏血脉又如何?你是前朝圣宰的钦定继承人,你坐上这个位置,就该明白自己兼济天下之责,而不是继续自怨自艾,以此为借口逃避。更不是借此懦弱的本质,行私下暗杀朝廷忠臣的恶毒用心。”
“恶毒?你们非要在天下人知道我的身份之后还让我上位,你们知道我的心情吗?你们知道这是多大的一个笑话吗?”
陈靖翎转过身不愿看他,此刻他在自己面前已经是个懦夫,叹了口气,说道:“懦弱只会让你彻底迷失自己,中书大人,我大昭难道就此气数尽失?你跪在地上,对着这个懦夫,他能听谏纳言吗?”
田氏父子摇着头,他们深知,在元漺说出心里话之后,他已经无法坐回自己的位置了,他也终将失去自己的本性。
突然,身后跑出来一个宫女,附耳在林公公身后轻声说了一句,连忙退下站在一边,林公公听完之后表情悲恸的轻声说道:“主子,璩美人,走了。”
元漺转过头,盯着林公公大声问道:“什么走了?璩美人究竟怎么了?”
田裕昌也是一脸震惊问道:“公公,说清楚,什么意思?”
林公公点点头,含泪放声说道:“璩美人夜里自缢身亡了,她薨逝了。”
陈靖翎也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昨夜自己在窗前,还久久的盯着这个似乎曾经与自己有过瓜葛的绝世女子,几个时辰之后惊闻离世,难道昨夜窗台前,看着那簪花,竟然是她留在人世的最后时刻?
“啊......”田裕昌大叫一声,站立不住,被田伯仁急忙扶住。
中书令邢铭从地上站起来,叹息道:“璩美人,刚烈女子,唉,可惜了,许是想要以此来唤醒圣主,重归正道啊,圣主。”
“正道,你们都说正道,乾坤,难道她不是嫉妒,不是一样懦弱的逃避?”
陈靖翎大喝一声:“混蛋,她一个弱女子,以死相谏,你还不醒悟,”说完手指飞出一股真气直冲元漺膝盖,只见他站立不稳,立时跪下。
而后陈靖翎凶狠的走过去,看着跪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元漺,说:“直到这个时候,你依然认为是我们逼你?”
“屡教不改,我大昭无望啊,”邢铭踉踉跄跄的朝大殿外走去,没走两步回过头对陈靖翎说道:“太宰大人,您何不自立为主,非要舍己求人做甚?”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宫女突然说道:“您就是太宰陈靖翎吗?璩美人临死怀中揣着这个头簪和一封书信,是留给您的。”
说完,连忙从怀中取出东西,交给林公公,转交给陈靖翎。
依然单膝跪在地上的元漺突然坐下去地上,大笑的说:“哈哈哈,我就知道,陈靖翎,看到没有,这就是宿命啊,他跟着我五六年,可是心里想的依然是你啊,哈哈哈。”
看完书信,陈靖翎才知道原来窗前放着的发簪,是自己年少时送给她的信物,只是造化弄人,她入了太主府做了大太主的璩美人,之后跟随进了深宫之中,因为多日来的圣主恶习,自己在宫中实在不能自已,悲愤交加之下,自缢身亡,一说是想要唤醒圣主,二说也是殉情,悔恨自己当初不能得偿所愿。
一怒之下,陈靖翎积蓄能量将手中的书信化为灰烬,冷语对元漺:“你走吧,随便去哪里,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带着你那几个西域歌女,离开京城。”
前脚刚要踏出正殿的邢铭听到这里,回过身问道:“太宰可是已经想好了?”
“还请邢大人回中书院联合内务府,传令明日早朝,百官不得缺席。”
“在下听令。”邢铭一改刚才蹒跚的脚步,挺了挺身子,向大殿外走去。
阴郁的天气,东方的天空上泛出微微亮白,满天阴沉沉的浓云,陈靖翎站在大殿的正中,早早的迎候所有在京的朝廷大员。
在看到陈靖翎突然返朝后,所有人的眼神都是飘忽而紧张,太宰大人在服丧期间突然返京,并召集早朝,必然是有大事发生的,而昨日大殿内发生的事情还没有过多的被人传出禁宫,众人只能猜测太宰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站在殿外的田伯仁看了一眼天色,快步走进来朝陈靖翎点点头,陈靖翎转身面向朝堂之上正中的长椅,朝两侧后帘挥了挥手,帘后立即有人高声喊道:“恭迎圣主驾临。”
“臣等恭迎圣主驾临,愿大昭福延万世。”众大臣一齐呼喊,跪下迎候,只有太宰陈靖翎一人独独的站在当场,只是拱手相迎。
四个人抬着一个大轿子从后面的帘子出来,圣主坐在轿子上,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生气,经历了昨日的突然变故之后,内务府已经将璩美人收殓完毕,等候今日昭告天下之后,安排后事。
轿子在长椅边放下,两人架着圣主坐在了长椅上,之后轻声说道:“都起来吧。”
“谢圣主荣恩,”所有人都是在诧异的神情中抬头看向长椅上的圣主,此时不知何故,他已然不是之前那个风华模样,目光空洞的看着站在场地中的陈靖翎,表情略微还带着一些悲恸,看到这个样子,陈靖翎心想,也许他确实是爱着璩美人的吧。
“禀圣主,”陈靖翎大声说道:“按照昨日所言,君今日该给个准信了吧,我朝堂之上,是容不得儿戏的,圣主究竟自认能否担此大任,还天下以大德。”
圣主元漺朝林公公挥了挥手,拿出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黄帛卷轴,林公公接过之后恭敬的打开,缓缓的宣读:“奉天之意,诏以圣命。孤承天意事圣命已有月余,诸有犯忌,懈于朝政,且屡次不顾劝诫,对谏言充耳不闻,及至璩美人以死为谏,孤方幡然醒悟。”
读到这里,所有人目光都看向朝堂之上的圣主,而后看向立在下首的田氏父子和陈靖翎,震惊之余,每个人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接下来会作何处置。
林公公继续宣读:“思虑再三,孤下诏罪己,陈五宗罪责。其一,登位以来,不思扶正朝政,不思何以安定天下,反而骄奢淫欲,沉溺于丝竹玉锦之间;其二,新朝初定,不思改革吏治,善抚黎民,反而继续任由方镜结党弄权,祸乱朝纲,企图私占本朝核心矿藏;其三,在上位之后,急欲独揽朝政,勾结方镜,企图谋害本朝大员,天理昭彰,所幸终致败露,才未能酿下恶果;其四,不念璩美人精细照护,悉心照料多年,有违人伦,在宫中大肆私养异域伶人,淫乱后宫,致使宫内人心不稳,朝纲混乱;其五,无能无德,德不配位,身份更是为天下人所耻。”
林公公读到这里,抬头看了看殿上的众位大臣,严肃的念道:“正所谓圣主正,天下方安,名不正则言不顺,孤心意已决,孤本源自民间庶民,自即日起自贬为民,回归民间,自省以谢天下万民。念及我大昭元氏一脉再无正统,孤传位于太宰陈氏靖翎,其德才兼备,料定然不负众望,成万世之功业。”
“慢着,”随着一声大喝,突然从后排走出来一个紫袍将领,赫然就是因牵涉到太主之案而从庆州回京的接受监察院调查,最后以无罪释放的庆州原城主现任兵部侍郎的薛余敏。
只见他昂首挺胸走向堂中,大声说道:“我朝元氏还有一脉,为何会要劳烦太宰大人就此圣位?我朝向来以礼法规制......”
“礼法规制就是你现在应该在牢中,为何站在这里?”
“曾侍郎不用这么着急,想要为太宰辩护......”
“薛侍郎所言的元氏余脉,想必说的就是当年叛逃北魏的那位,你说说看,我大昭哪一条礼法规制,能容忍这等卖主求荣之辈的后人登圣主之位?”
田伯仁也站出来喊道:“当年我田氏先辈,恨不能在边境手刃此人,而今你却要在此贻笑大方,我看监察院在方镜的带领下,也确实是屡有失察,居然将你这等不辨忠奸之辈留在这朝堂之上。”
“你,你们......”
看看四周,陈靖翎大声喊道:“来人,先将薛侍郎押下去,着监察院重新调查所涉太主乱政一案。”
说完,从堂中走向堂上的长椅,背对着众人说道:“孤决意,自即日起登圣主之位,改国号为大华,革新帝制,孤自号大华圣帝。贬谪元漺为庶民,送永州安度余生,此生不得回京,一应吃穿用度以王室为准,撤元姓恢复母姓,改名萧漺。”
“谢主荣恩,圣帝万福。”萧漺站不起来,坐在轿子上俯首叩谢。
“内务府听命,三日后准备即位大典,退朝。”
接着,一众大臣皆跪三呼:“臣等恭送大华圣帝,圣帝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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