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一片凄风苦雨,顾家却是喜气洋洋。大年二十六那日,傍晚雪霁,顾泽芝唯一的兄长顾苍离自军校回来,与父亲和妹妹团聚。
顾苍离穿着藏青色的戎装,益发显得长身玉立。他一路风尘,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却半点不掩其英俊。他剑眉如墨、目似朗星,虽同是世家子弟,较之顾泽芝印象里沈韫安的风流,却更加舒朗。
他站在朱红大门前的阶梯上笑着,向着冲着他飞奔而来的顾泽芝伸出手。
顾泽芝远远瞧见他,心里砰砰乱跳,便顾不得礼数,提着裙子一路飞跑,倒唬得绿云站在原地长大了嘴,如同傻了一般。
“哎哟,这是要谋害兄长啊!”顾苍离算是半个练家子,却也没受住自家妹子这一撞,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稳了。
顾泽芝扑进顾苍离怀里,毫无形象地全身吊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顾苍离有点手足无措,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摩挲妹子的背心,“这、这是怎么了?”
自顾夫人离世,这十余年间不过父子兄妹三人相依为命,顾苍离从小便着紧这个唯一的妹子,见她哭得这样惨痛,虽然摸不着头脑,也不妨碍他为之一怒,“是不是谁欺负你?告诉大哥,大哥去帮你报仇!”
孰料顾泽芝听了这话,正好被戳到了痛处,更加哭个不住。她这样哀哀啼哭的模样,却和几日前孤身护送顾煜和夫妻出关之时的机敏大相径庭,却更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前一世父亲骤然离世,清池的势力已经去了十之六七,顾苍离慌忙之中接手的不过一座将倾大厦。况且他那时军校毕业不过两三年,顾泽芝不必亲眼看见,就知道他必然焦头烂额。
后来她小产殒命,不过倏忽几日,想来沈家也不会特地去告知顾苍离。她前一世的血海深仇,顾苍离并没替她报了。
顾苍离生性磊落、天真跳脱,没少气得顾谢桥半死,早早将他送到军校去,也是为了好好磨磨他的性子。前一世兄妹缘浅,顾泽芝引刀一死,临终前想到哥哥心头哀绝,却从未想到还能再见。
“没谁欺负我,也不必你替我报仇,”顾泽芝掏出帕子擤了擤鼻子,“就是好久没见哥哥,心里想得慌。”
顾苍离这才松了一口气,做出一个肉麻的表情,“不过半年多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油嘴了?”
顾泽芝轻轻啐了他一口,心说于你不过半年,于我却是隔世,而这话,却是不可对人说的。
她红着眼圈笑嘻嘻地攀住顾苍离的胳膊往里走去,“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顾苍离只当妹妹还是小孩子脾气,也不过一笑。他进了大宅,拜见了父亲,一家人一起吃饭相谈过后,便早早睡下不提。
他在军校日日训练早已疲惫,路上又颠簸不堪,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光。
“糟!”他被满屋明晃晃的阳光耀醒,撑起身子来眯着眼望了望多宝阁上摆着的珐琅钟,连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了下来,“迟了迟了!还要去接姑妈!”
被丫鬟服侍着匆匆洗漱了,也顾不得吃早餐,顾谢桥披了大衣便急急忙忙地往外赶。待他到了正厅,果然见顾泽芝已经候着了,正猴在顾谢桥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谢桥对着女儿有多么和颜悦色,对儿子便有多么不苟言笑,见顾苍离来了,脸一板便要训话,“这么大的人还贪睡,你在军校里也是这样的吗?明明早起有事,一点算计都没有,你这个样子……”
顾苍离心里暗暗叫苦,脸上还是一副受教的模样,端端正正地束手站在地上,悄悄地冲顾泽芝努了努嘴。
“爹爹,您这样喋喋不休的,我和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呢?”顾泽芝连忙站起身来,给顾苍离使了个眼色,脚下慢慢往门边移动,“姑妈家远,我和哥哥紧赶慢赶还得下午才能到呢,您训起话来就没完了,姑妈等急了可怎么办?”
顾谢桥还有一大篇道理没说完,却见自己的一对子女这样惫懒,多少话也堵在了腔子里,只好苦笑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两个猢狲,真是不知道随了谁!”
顾泽芝嘻嘻一笑,拉了顾苍离便跑。她正在女儿家最好的时节,穿着蜜合色织锦镶狐皮斗篷,一张面孔莹然生光,蹦蹦跳跳地跟着兄长身边,看得顾谢桥心里又是熨帖又是怅惘。
“已经十年了,素心,”他笑着摇了摇头,回身来到自己屋里,替亡妻上了一炷香,那娟秀的面容已经永远地凝固在了黑白照片上,可是那唇边的笑意和目光里的温柔从未消散过,“孩子们都大了,苍离我虽然待他严些,也是为着瞧他不是块朽木,以后这清池,还要交给他的。”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红木相框,触手虽然冰凉,他却依旧是笑着的,“至于咱们的阿芝,咱们的阿芝长得越来越像你了。如今乱世,女儿家更是艰辛,不过你放心,我会替女儿选一个好男人,把她安顿好了,就算立刻来找你,我也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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