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院里真黑。

        钟淼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地想着。她的手脚都打上了沉重的石膏,此时动弹不得,只能巴巴地盯着房顶,在黑暗里被迫聆听王小玉低微的鼾声。

        “呼……呵……”

        王小玉被迫躺在租用的陪护床上，并且自己掏了租床的五十块钱。焦虑和心疼让她不一会儿就沉睡过去,连熄灯的时候都没有熬到，就撇下钟淼去跟周公幽会了。

        “睡的真像头猪！”钟淼暗骂，不耐烦地扭腰,想要翻身。但石膏阻碍了她的行动，腰部扭向左边,腿却还留在正面，差点就把她的身子拧成了根脆麻花儿。

        “呼……呵……”

        王小玉悠哉哉地继续打呼噜,比呼吸稍稍沉重些。放到平常并不十分明显，但医院太安静，将这动静无限地放大，还带着特定的节奏，在病房里荡漾。

        “这是吃了安眠药吗！”钟淼不满地冷哼，恨不得伸手把王小玉摇醒。

        当然，钟淼并没有真的把王小玉弄醒。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她看不清王小玉沉睡的模样。而想象近在身边人的样子，变成了此时钟淼最好的消遣。她的镜头随着她的思绪，落到王小玉的脸上，游走在王小玉凹凸有致的身上。

        倘若作为电影的女主角，那么王小玉的样貌是不合格的。她的脸蛋和身形都有些圆润，经过显示器的横向拉升，肯定会被观众砸臭鸡蛋。可是，在钟淼现在的镜头里，王小玉像是自带了柔光！

        “猪睡着了是什么样儿？”钟淼饶有兴致地想着，眉头轻轻蹙起。

        “呼……呵……嗯……”王小玉哼了哼，扑腾了两下，翻了个身，侧躺过来。

        钟淼闻声转头，就见王小玉的脸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呼噜声似乎比先前更大了些。

        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渗进来，散乱地落在地上。

        “怎么都不认床呢？”钟淼嫉妒地盯着王小玉，不满极了。她的屁股作为身体的支点，搁在**的床上，又疼又麻。只稍稍一动，浑身就难受的厉害。在她如此困难的时候，王小玉居然能睡得着！钟淼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睡不着，直气得两颊都泛了红，呼吸都带着扑哧扑哧的喘息，精神反倒更好了，一丁点儿睡意都没有。

        “呼……呵……”王小玉还在不知所以地打着呼噜。

        “王小玉！”钟淼忽地高喝一声。

        “怎么了？又摔了吗？”王小玉噌地从陪护床上跳起来，攥着毛毯，惊恐地在黑暗里瞪圆了眼睛，喃喃地问：“地震了？”

        钟淼一时语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喊，但喊了出来，心里是舒服的。

        “喂，失火了吗？你叫什么叫！”王小玉揉着眼睛下床，按亮了灯，边走边说。

        “我……”钟淼的目光跟随着王小玉的背影挪动，光线一闪，叫她的话哽在了嗓子眼，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了。

        “你想干嘛？”王小玉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没好气地说。

        “我想……”钟淼眨了眨眼睛，反复看了好几次王小玉，吞吞吐吐道，“我想上厕所了。”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好似憋了很久，才鼓足勇气叫王小玉的。

        “早说嘛，我给你拿尿盆。”王小玉大大咧咧地应道，还弯眉笑了笑。

        钟淼猛地一愣，瞧见王小玉已经把医用尿盆从床下抽了出来，脸唰地就紫了，嗫嚅道：“我，我去卫生间吧！这，这我用不惯。”

        王小玉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两步走近钟淼，伸手就要掀被子。

        “别，别……”钟淼赶忙去压被角，生怕王小玉来硬的，肠子都悔青了。

        “医生说你不能下床，还叫护士特地教我用了。你别怕，我都学会了。”王小玉睁着大眼睛看钟淼，笑着说：“一回生两回熟，你别怕啊！”她说这话时没有觉得不妥，但看钟淼那羞涩涩的模样，仿佛是个害臊的小媳妇，顿时就觉出了尴尬。可是，尿盆已经拿在手里了，这动作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不行不行，一回我也受不了。”钟淼摇头轻呼，惊恐极了。

        “别怕，第一次都是这样的！”王小玉耐着性子劝道，捏住了钟淼的被角。

        钟淼的脸已经由紫变成了酱油色，眼角都显出湿润来。

        “老娘这是在等你的尿，你还扭捏？”王小玉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咆哮。

        “我突然不想上厕所了。”钟淼开口说道，窘迫地看着王小玉。

        “嗯？”王小玉疑惑地瞪了眼钟淼，圆嘟嘟的脸蛋上写着不悦：“真难伺候！”

        尿盆又被丢回到了床底下，而王小玉又重新躺回到了自己的陪护床上。

        两个人各自看着头顶上一圈小小的天花板，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睡觉的意思。

        “我……”半晌，钟淼熬不住先开了话匣子。

        “突然想上厕所了？”王小玉眉毛一挑，问道。

        “不不，不是。”钟淼赶紧摇头，生怕王小玉又来拖她的被子。

        “那你想干嘛？”王小玉转过身子，抬手撑住脑袋，望着钟淼问道。

        钟淼想了想，确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只能这么任由王小玉审视着。她也想审视一下王小玉，好解答她那未完成的关于“猪睡着了是什么样子”的疑惑。但目光一伸过去，不偏不倚就撞上了王小玉的视线。

        王小玉以为钟淼要说些什么，所以她管住了自己的嘴，等在那儿。可是，等了好半天，对方却没有蹦出一个字。她问出的话像是打了水漂，连半点回应都没有。

        房间里很安静，日光灯很亮。

        “我听说憋尿伤肾的，”王小玉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自言自语起来，“这个尿吧，在膀胱里存着，存多了就得释放出来。要是一直不释放出来，膀胱就会被挤爆！像这样，扑哧，爆炸了！”说的来劲儿，王小玉腾地坐直，手指在钟淼面前一张一合，阴恻恻地重复道：“像这样，砰！爆炸了！”

        “咕嘟……”钟淼咽了口吐沫，直觉小腹处忽地有股子臌胀感。

        “哦，你也别怕。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不是谁都能爆炸的。当然，得个肾炎什么，还是挺有可能的。不过，我相信你不会的。是吧？钟导？”王小玉收敛了神秘兮兮的表情，转而笑了起来。她笑得挺温柔，脸蛋粉扑扑的。

        “肾炎？”钟淼倒抽凉气，觉得小肚子胀的更凶了。

        “肾不好可就……”王小玉不怀好意地朝钟淼笑，揶揄道，“可就没有幸福可言了哦！”

        钟淼一愣，等反应过来，额上的青筋直跳得她头疼。比起现在的情况，她宁可继续听王小玉打呼噜。就算王小玉的呼噜把房顶打出个洞来，她也不想去管。跟王小玉这样没脸没皮的女人打交道，真是件困难的事情。钟淼懊恼地想，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坚决不能跟王小玉再胡乱地联系下去！

        “王小玉，    ...

        明天你帮我请个护工吧？”钟淼佯装干咳，一本正经地说。

        “咦？”王小玉正笑得欢，没想到对面的人居然转了话题，不禁哼了声。

        “你也挺忙的，我不能总耽误你。”钟淼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继续一本正经：“这样不好，不好。”她说着不好，是在跟王小玉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但到底不好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反正，一提到王小玉这三个字，就有了不好的预兆。

        “喂，你不是赖着我的吗？”王小玉拧了眉头，不高兴了。她最恨别人反复无常，而此时的钟淼无疑像个更年期女性在发作更年期病情。这让王小玉无所适从，更让她不能接受。

        “我不想打扰你太多，你也是很忙的。”钟淼涩涩地笑，真想甩自己两个打耳光。她拽着王小玉胳膊的时候，感觉还是十分良好的。但现在再看王小玉，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叫她说不出的煎熬。特别是独处一室，只有王小玉叽里呱啦的声音时，这种煎熬就被放大了。

        “你脸红什么？”王小玉眼睛很尖，跳到床下，走到了钟淼跟前，细细地看那张小脸，纳闷道：“你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不会有炎症吧？”越是接近，她发现钟淼的脸色越发的红艳，就像只熟透了的小番茄，怪好看的。

        “我哪有，你别乱讲。”钟淼抬手抚住脸颊，避开王小玉的注目，忙不迭地辩解：“房间太闷了，我有点儿热，正常现象。哎呀，你盯着我干嘛？别看别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啊？”

        聪慧如王小玉才不会轻易被打发走，她仔仔细细用目光描绘了一遍钟淼的模样，听见钟淼的呼吸急促起来，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喃喃自语：“不会是被尿憋的吧？”

        “王小玉，你说什么呢！”钟淼抬高音量喊道，声线都有些变形了。

        “别憋坏了……”王小玉指指床下的尿盆，小声说：“我不会笑你的。”虽然嘴上说不笑，但王小玉的脸却笑成了花儿。她坐在钟淼的病床边上，笑弯了腰，笑得病床都咯吱咯吱地摇晃。

        这声音让钟淼更加不自在了，恨不得有阵风能把王小玉从她的床上吹走，又怕真的来阵风把王小玉给吹跑了，叫她找不着。世上怎么会有个像王小玉这么讨厌的人呢？钟淼在心里问自己。她将“讨厌”两个字重复了好几道，抬眼再看王小玉，却觉得并没有想象里那么讨厌。

        “真的不想上厕所？那我可睡觉了！”王小玉慢慢停了笑，问道。

        “我……”钟淼脱口要说不想，而身子微微一动，发觉小腹真的发胀了，不由地心里一凉，暗道：“难道真的要在床上爆炸？！天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让王小玉给我接尿？哦不，我要死了！”

        “喂，你是在用意识排尿吗？”王小玉说着话，边张开手掌在钟淼的眼前晃了晃，见钟淼摆着副莫测的臭脸，不禁默默冷哼：“意识‘流’难道都是这么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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