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周三下午，任栩在法院门口见到了沈沛安。

        甚至是，他看见沈沛安的那一瞬间，眼睛就亮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沈沛安穿律师袍的样子，比他无数次想象的模样还要好看——裁剪得体的黑色律师袍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将沈沛安颀长的身形完全勾勒出来，白底的衬衫与红色的领带衬得沈沛安整个人气质清新又干练，尤其是这时候沈沛安还戴着平常很少戴的无边框眼镜，儒雅又沉稳的气息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任栩试探着靠近，感到遗憾的同时，又真心为沈沛安感到高兴：“你学了那么久的法律，早该穿着这一身，在你擅长的领域里大放光彩。”

        “谢谢。”沈沛安的语气客气而疏远：“现在也不算太迟。”

        任栩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有没有冒犯到你？”

        “没有很突然。”沈沛安摇摇头：“张律昨天跟我说了，我知道你要来。”

        任栩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旁听证收起来，“你要介意的话，我就不进去了。”

        “我没有介意。”沈沛安如实说：“公开庭审，旁听也是你的权利。”

        任栩笑了。

        安安一向包容，现在也一样，说话做事从不会让别人难堪。

        任栩看了看沈沛安身后，犹豫着问：“就你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沈沛安解释：“我的委托人比我早到一会儿。”

        任栩补充：“我问的是林彦舟，他…不陪着你吗？”

        沈沛安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我的工作，彦舟他当然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们互不干涉。”

        他是律师，林彦舟是医生，这是他们的工作，工作其实都是一个性质，正如他不会在急诊室旁边看着林彦舟救人，林彦舟当然也不会来法院看他打官司，他们互不耽搁。

        任栩苦笑了一下：“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是的。”沈沛安也不否认：“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任栩仔细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那是想到爱人时，眼底独有的眷恋，安安真的很爱林彦舟，以至于想到对方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微笑。

        而任栩早就认清自己再无可能，也绝不会再说那些让沈沛安感到排斥的话题，而是发自内心地，向沈沛安表达了最真诚的祝愿：“沈律师，你要永远幸福。”

        “谢谢你，任先生。”沈沛安同样答复以祝福：“我也祝你幸福。”

        开庭时间快到了，他们一前一后进入法庭。

        庄重的法庭之内，任栩坐在观众席，远远地看着沈沛安坐在原告律师的位置上，内心既感到遗憾又感到幸运。

        遗憾的是，这一天晚了许多年，沈沛安早该在国徽的映照下，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幸运的是，这一天虽然晚了许多年，但沈沛安历经坎坷终于走到了这里，回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

        任栩想，哪怕这轨迹里没有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安现在那么优秀，那么快乐，那么幸福……自己就应该像死了一样，退出安安的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安安的宁静。

        所以，今天这一场庭审看完，他以后大概再也没有理由再见沈沛安了。

        因此，他只把这次当作和沈沛安的最后一次见面，视线一刻也不曾从最爱的人身上移开过。

        以至于，当手机处于静音状态，温芃一连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他都没发现。

        ……

        周三早上一睁眼，温芃就知道今天是沈沛安第一次开庭的日子，而任栩前一天就到杭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跟沈沛安正式见面。

        两人见面是必然，温芃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资格阻止，但莫名地，他感到了心慌。

        他早上八点到酒店上班，一般都是七点半出门，出门时，他发现了不对劲，望着在卫生间洗漱的母亲：“妈，我爸呢？我爸昨晚没回来吗？”

        “这不到年底了吗？”他妈说：“你爸昨天和工友们联合讨薪呢，昨晚就睡在那黑心老板的公司楼下，等那老板一露头，就问他要钱！”

        “等他把今年的工资结了之后，明年就别再去工地上了。”温芃想了想：“我现在的工资能覆盖家里的开支，也存了些钱，用来给琪琪看病应该够，你们俩也不用像之前那么辛苦……”

        “知道知道。”温母乐呵呵地：“等你爸要到钱，你下班之后，我做几个硬菜，咱们一家好好聚一聚。”

        温芃说“好”，转身上班去了。

        但他依旧感到不安，一整个早上都心不在焉，还在和面的时候把糖放多了，白白烤废了一盘曲奇饼干。

        起初，他以为是由于任栩要去见沈沛安了，他心里难受，才会这样的，但后来下午的时候，他只觉得越来越心慌，差点打翻一盆奶油，同事看他状态始终不佳，就让他先去休息了。

        员工休息室，温芃刚找椅子坐下，就接到了父亲工友打来的电话，说他爸在和老板讨薪的过程中，被老板的保镖一脚踹下台阶，撞伤了脑袋，后脑勺当场就大出血，现在正在被送往医院抢救。

        温芃赶到医院的时候，急诊医生已经做完了第一轮手术，但效果并不理想，建议他们即刻转院，转到京城的权威医院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权威医院一年四季都没有空床位，温芃也不知道转院的具体流程，网上找到的转院方法都不适用，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任栩。

        这个时候，只有任栩能帮他了。

        他知道任栩今天是去见沈沛安的，是去看沈沛安首次开庭辩护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为了一个沈沛安，任栩连一个电话都不愿接听。

        他打了十几个电话，结果全是徒劳，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他打给小聪，小聪电话直接关机了，这两天任栩给小聪放假，小聪带着女友到处玩，这会儿说不定在飞机上。

        温芃一手拿着病危通知书，一手拿着手机，整个人绝望到了极点。

        “任栩，我求求你，接接电话好吗……”

        “我知道你今天去见你的安安了，但我求求你，接一下我的电话……”

        “就一次，你帮帮我好吗……”

        “我知道你的安安比谁都重要，但现在躺在急诊室的人是我爸，我不能没有他，你帮帮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把我的命给你、给沈沛安…好不好，你救救我爸，哪怕是一命换一命，你让我去死都可以……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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