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安的眸子蒙上一层晶莹的泪雾，瞳孔深处却依然映照着任栩的倒影。

        爱吗？

        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当然爱任栩。

        还爱吗？

        这次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太累了，没有再谈爱情的精力了，爱不起了……

        “我……”

        沈沛安的嘴唇颤了颤，唇齿麻木，只能发出低微的气流声。

        “别说话……”任栩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无伦次地叮嘱着：“刚醒……别说话……要适应……”

        意思是，他昏迷了这么久，身体也沉睡了这么久，得留足时间适应适应，身体的所有感官才会恢复。

        沈沛安不动了，能睁开眼睛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想要说话确实还需要缓缓。

        他刚才是想告诉任栩，任栩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不仅听见了，还把他听得胆战心惊。

        他不怀疑任栩是真的爱上了他，但任栩为什么说要自杀？

        直到这时候，沈沛安才看清了任栩的全貌，出乎意料地，任栩居然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病号服。

        两张病床被挨在了一起，任栩坐在自己的床上，上身伏在他的床头，眼泪簌簌落下。

        他看着任栩微开的领口，任栩胸口的位置缠着绷带，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拉扯到了伤口，雪白的绷带上面渗出了血。

        他又想起了任栩的话，任栩说曾拿刀捅进了胸口。

        原本沈沛安就是被疼醒的，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似乎被人捅了一刀，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但醒来后才发现，受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任栩。

        所以说，任栩身上的伤是自己弄的吗？

        那又为什么，他会感到心痛？

        沈沛安从不相信什么“心有灵犀”，但凡所谓的“心有灵犀”真的存在，那也不至于自己曾暗恋任栩九年，任栩却毫无察觉。

        但此刻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感到了心痛，明明他的心都已经死了，却还是会痛。

        是在替任栩痛吗？

        这到底是有多荒唐，任栩捅了自己一刀，但痛楚却出现在了他身上。

        难道上帝还以为，他还是那个甘愿为任栩承担一切的沈沛安，所以把任栩的痛转嫁到了他身上？

        可是上帝为什么听不见他的心声，他现在只想解脱，为什么还不把带去天国？

        “沛安，你在想什么？”任栩看着他那灰败失神的眼睛，吓得连呼吸都忘了，急忙说：“沛安，你一定不要乱想，什么都不要想……”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醒来……”任栩哭着和他额头相抵，哽咽的语气里满是卑微的祈求：“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呼——”沈沛安呼出一口气，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太沉重了。

        太累了。

        任栩的在意，任栩的爱，份量都太重了，他担不起。

        在错的时间，遇到了迟来的爱，对自己一个疲倦到骨子里的人说，是一份无法承受的负担。

        医生来了，他需要休息，任栩需要冷静，因为任栩的情绪实在太不稳定，医生只能强行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让他先好好睡一觉。

        其实这些天，任栩失眠太严重，想要睡眠都只能依靠药物，医生只好每天都给他开一针镇静剂，甚至还打算对他进行精神治疗。

        但现在沈沛安醒了，如果情况乐观的话，说不定任栩的精神状态能自己恢复正常。

        任栩被强制休眠了六个小时。

        在这六个小时内，沈沛安见到了林彦舟，以及不惜守在杭州远程办公的挚友们。

        他们真的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沈沛安，他不是孤单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记得他，牵挂着他。

        同时，他也知道了很多其他的信息。

        比如，任栩在网上公开出柜，他手碗上的舍利子红绳哪里来的，以及……任栩的胸口为什么会有伤。

        沈沛安把嘴唇咬出了血，沉默良久，再一次向朋友确认：“他用我的手握着刀，捅了他自己？”

        “是。”陆柏说：“我和方坪亲眼看见的。”

        要不是他们及时冲了进来，阻止迅速，恐怕任栩真的会把自己的心脏捅烂。

        沈沛安有些绷不住了，声音又哑又沙：“他要寻死，为什么要借用我的手？”

        宋方坪直白道：“因为他疯了。”

        “因为……”沈沛安痛苦地垂下头，眼底的苦涩快要溢出来：“他要惩罚自己……”

        如果借用沈沛安的手，就会让任栩假装欺骗自己，是沈沛安在惩罚自己。

        这样的惩罚来多少都不够，沈沛安猜测，任栩身上绝对不止那一道伤口。

        果然，当林彦舟捞开任栩的袖子，胳膊上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划伤。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林彦舟怒了：“以这种方式自残、自虐，以此来逼你回头？？？”

        沈沛安摇摇头，语气很淡：“我不会回头的。”

        他爱任栩，但绝对不会继续爱任栩，九年已经够了，他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期限都和爱情纠缠在一起。

        任栩怎么就不明白，他真的谈不起爱情了。

        “那你别管了。”陆柏说：“我们会帮你把他赶走。”

        “柏哥，谢谢你。”沈沛安谢绝了他的好意，继续摇摇头：“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上天了他这个机会再次醒来，让他几次三番死不成，或许就是想要他把他和任栩之间的孽缘彻底斩断，把这场爱情的残局收拾干净。

        仔细想来，他和任栩断断续续就纠缠了这么久，无论怎样，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又说了几分钟话后，众人看他实在太疲惫，也忍心过多打扰，就让他再睡一会儿，多休息休息。

        在他们退出病房之前，还把两架挨在一起的病床重新挪开了。

        待众人走后，沈沛安转头静静地看着任栩这副落魄不堪的样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对任栩的在意，当得知任栩拿刀捅心脏，还开始自残、自虐、自我惩罚的时候，那一道道伤口真的比划在他自己身上还难受。

        但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任栩还有那么漫长的余生可以享受，他不能让任栩陪着他一起走。

        同样，他也不想死后都和任栩纠缠在一起。

        他是沈沛安，不是只会爱任栩的沈沛安。

        更何况，他这一生，爱过了就足够了，而任栩的一生，值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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