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副驾的车窗被降下，沈沛安将目光投向窗外，眼前的景物在迅速倒退着，凉风灌进了他的衣领，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彦舟……”沈沛安望着窗外出神，低低的嗓音混合着呼呼的风声，一起传入林彦舟耳中：“如果我说，我想尝试着去了解任栩，你会不会介意？”

        “会。”林彦舟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他也不是圣人，不可能对任何事都做到宽容以待，爱情具有专一性，自己不会去沾染旁人，当然也不希望沈沛安的心里再想着别的男人。

        但是，他是了解他哥的，沈沛安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他没办法限制沈沛安的想法和自由，于是问：“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想等任栩醒来之后，和他好好谈一谈，好好处理我们自己的关系。”沈沛安似乎想到了什么，缓慢地垂下了眼眸：“我们之前的沟通，很多时候都不在一个频道上，我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也无从判断真假，如果我能适当了解他，沟通起来也会更加顺畅些。”

        林彦舟皱起了眉，犹豫着说：“但是我担心……”

        沈沛安转头看他，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担心我越接近任栩，就会越像从前的自己靠拢，甚至唤醒自己曾经对任栩的感情，走上回头路？”

        “不是的。”林彦舟否认：“我不觉得你还会走回头路，只是那些过往对你来说并不美好，若是深入挖掘，我害怕你会重新陷入曾经的痛苦之中。”

        沈沛安动了：“你想保护我。”

        林彦舟解释：“我不想让你难过。”

        “可是那些过往，不是我忘记了，它们就不存在了。”沈沛安很认真地说：“你不是也推断过，我会有三成的几率会恢复记忆吗，如果有一天我猝不及防地想起来所有，那时我岂不是会更难过？”

        “彦舟……”他知道对方在开车，所以只是轻轻地搭上了林彦舟的胳膊，眼底浮现出决然的神色，语气坦荡：

        “我将亲手一点点撕开伤疤，因为我知道伤疤下面有我经历过伤痛后，拼命长出来的血肉。”

        “但如果我选择了继续逃避，而伤疤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全部撕扯下时，我就只能直面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像往常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主动和被动是有本质区别的，现在我想主动一回，就算曾经的自己再不堪，我也愿意接受。”

        “彦舟……”他笑了一下，用最全身心信赖的眼神，殷切地看着对方：“你会陪着我的，对吗？”

        林彦舟刹停了车，轻轻捧起他的脸，郑重许诺着：“我会陪着你，我一辈子陪着你。”

        沈沛安扬起下巴，主动在他的唇角上贴了一下：“因为有你，所以我不怕。”

        就算自己的过往再怎么残酷，就算任栩这个人再怎么复杂，他或许会痛，但绝不会再怕了。

        ——因为他早已不是孤身一人，有林彦舟陪着他。

        当车子再次发动，目的地是沈沛安在京城住了五年的别墅。

        那是沈沛安曾经的家，现在来说，是任栩的。

        但按照任栩的说法，那是他和沈沛安共同的家。

        任栩没出事之前，一直在家里等他回来。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浪子回头、痴情等待的感人故事，但只有亲历者才知道，迟来的悔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只是任栩用来欺骗自己的一种手段。

        如果沈沛安一辈子不回来，他会欺骗自己一辈子。

        沈沛安也没有报复心理，从他得知任栩伤害的那一刻，他想要的不是任栩的弥补和悔恨，而是自己能和任栩一别两宽，余生再无牵连。

        怀着对过往的一无所知，他独自走进了这栋别墅里。

        熟悉，房子的布局、装修、摆设、风格……一切他都很熟悉。

        他走进卧室，确实能看见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摆在衣柜里，甚至每件衣服都做过精心的保养，连一点褶皱都没有。

        他走进阳台，看见了大半个阳台的绣球花，各种颜色都有，每一株都培育地极好，一看就是花了大把时间，精心照料过的。

        他甚至还看见了温芃口中所说，任栩亲手为他种的山茶花。

        纯白的山茶花和他喜欢的栀子有些相似，他摘下一朵放在手心，心底却泛起一抹苦涩的味道。

        情根深种——

        无论是绣球还是山茶，这里盛放的每一朵花，都向他陈述了一个残忍的事实——任栩对他情根深种。

        但被爱并不总是快乐，整个阳台的花卉映入眼帘，任栩的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心底有个隐隐的声音告诉他，这整个阳台是不应该再有花的，尤其是那一株株绣球，看得他格外刺眼，甚至有种想要伸手将其连根拔起的冲动。

        他扯散了手中山茶花的花瓣，随手扬在就近的一片绣球上，彻彻底底断了自己对绣球的执念，转身走入客厅。

        可客厅里似乎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好感，他紧盯着客厅边上那张桌子，仿佛桌面上曾经放过什么让自己心痛的东西。

        还有客厅的挂钟，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三分，但他却能清晰想象出午夜十二点的样子，那时候的挂钟会敲响三下，同时在那一夜，自己似乎经历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唔……”

        尘封的画面似乎要挣破记忆的牢笼，一幅幅模糊的景象在眼前闪现，沈沛安感到了头痛。

        他的鼻尖渗出了冷汗，抱着头，无力地蹲在地上，像是一只濒死的鱼，沉重地喘着粗气，拼命地调整着呼吸。

        “冷静……”

        他告诉自己。

        “沈沛安，你要冷静。”

        “没有什么是面对不了的，想起来也没关系，你还是你……”

        他是沈沛安，是重活一次的沈沛安，是死里逃生的沈沛安。

        他能走出生死，为什么不能走出一个男人带给他的心悸，他有自己的人生意义，这一辈子，又不只是为了那个男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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