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端午节当日，沈家送了帖子来，说顾泽芝一个人在锦平孤零零的，不如到他们府上一起过节。

        这却正中了顾泽芝下怀，她细细妆扮一番，换上一件朱砂红绣五毒花样子的软缎旗袍，又叫绿云检点了节礼，方出得门来，坐上了自家车子。

        “瞧一眼是成的，若是再多，怕我就没那本事了。”顾泽芝坐在车子后座上，望着驾驶座上那人，留着一副连鬓的大胡子，浓密得连半张脸都遮住了。

        “我知道，不会让顾小姐难做。”那人语音低沉，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彰显了他内心的紧张，“这样一次又一次麻烦顾小姐，真是叫薛缜无以为报。”

        “你为人父之心，我自然理解，只是……”顾泽芝不忍对薛缜泼凉水，可是这样的举动实在冒险。薛缜在沈家生活了那么久，沈家上下想必对他都十分熟悉。何况他如今在宛亭也算落了脚，正是该隐姓埋名、重头来过的时候，这样冒险来探望薛灼，却不算明智了。

        她不禁又看了薛缜一眼，他这样乔装之后，倒看不出本来面貌了。若不是那一对眼睛还是黑沉沉、凉冰冰的，真是认不出来了。

        算了，顾泽芝暗道，事到如今，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何况如果做人将步步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了，也没什么意思。

        就像她现在一样。

        薛缜于锦平的道路自然是熟的，稳稳将车子开到了沈家大宅。还没停下，就看见沈韫安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正在大步往这边走过来。

        薛缜愣了愣，刚要讲话，就感觉到一只柔柔的小手按在自己肩头。顾泽芝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慌。”

        她说话的气流在他耳边拂过，带起一阵细密的颤栗。温热的气息带着清新的香味，是顾泽芝平素用来熏染衣服的荷花香袋儿的味道。

        “怎么这会儿才过来？”沈韫安替她开了车门，见她换了衣裳，眼睛便是一亮。顾泽芝虽然不算美艳，皮肤却白，穿红色正显得白皙和婉、双颊生晕。

        “怎么？嫌我来得晚了，等得不耐烦了？”?顾泽芝活泼泼的圆眼睛立起来，白了他一眼，拧了柳腰往前走。

        “哪儿的话？！”沈韫安连忙追了上去，薛缜便趁此机会，跟在绿云身后，低着头也进了沈府的大门。

        曾经和沈辛夷一起生活过的沈家大宅，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在薛缜心里，却是大异于往日。

        虽然只是半年多不曾踏足，可薛缜对这里已经开始觉得陌生。他和沈家唯一的羁绊，便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沈辛夷，不，还有薛灼。

        想起薛灼，薛缜顿时觉得心急如焚。他恨不得胁下生双翼，飞过这重重院落，将他可怜的小女儿抱在怀里，再也不和她分开！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强自按捺住纷飞的思绪，依旧低眉顺眼地跟在顾泽芝身后。顾泽芝表面上与沈韫安闹着别扭，来分散他的注意，余光却不断向薛缜瞥过来。

        他二人都是各怀心思，沈韫安此时却是一派天真。那日在山上与姚湛露不期而遇，他原本心都灰了大半，心道这下与顾泽芝是彻底完了，却没想到顾泽芝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反而对他亲昵了几分。

        他不知道顾泽芝是一心找他来报仇的，还以为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又想顾泽芝这样傲气，见姚湛露对自己痴缠，反动了心也说不定。转念又觉得顾泽芝到底是大家闺秀，在外头倒不会叫他下不来台，却比姚湛露好得多了。

        “横竖我跟沈二少也不是甚熟，自然不知道您的脾性，也不会事事都做得合您心意，您不耐烦也是应该的。”顾泽芝待旁人都和顺温柔，偏偏在沈韫安面前，先前是厌烦、如今是刁钻，总没个好声气。

        沈韫安却也不恼，“谁说的，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好。”

        “少拿这些话来哄人，”顾泽芝冷笑道，“不知道说了多少回，可也不腻么？”

        “这可是冤屈了我！”沈韫安嘴上虽这样说，脸上却已经笑开了，顾泽芝这话里大有亲切稠密之意，他又如何会听不出来？

        他又向前了一步，正要说些甜言蜜语来讨顾泽芝欢心，忽听身后几个卫戍喝道，“什么人？这儿也是你能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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