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绯姨娘心里惦记着沈韫安的婚事可能给沈夫人带来的好处，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沈明远睡在她身边，伸手摊脚地大声打着鼾。她也不敢翻动，大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正中画着的一支樱花，望了半宿。

        第二日一早，服侍着沈明远起来净面穿衣，又少许吃了些点心，看着他走了，她才有了工夫，也不带丫鬟，一个人摇摇摆摆往沈宝珠房里来。

        沈宝珠今年也到了该上锦平女校的时候，整个过年期间都满心期待，奈何女校尚未开学，她也只有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打理自己需要的衣物、装饰和文具。

        春绯姨娘踏进她的闺房的时候，她正在窗下的立地大玻璃镜子前头照来照去。

        年方十五的少女，简单的白色丝质衬衫极合身，勾勒出她初初长成的美好身形；下头穿着一条银灰色的厚呢裙子，白色长袜子与衬衫相得益彰，脚上蹬着的淡红小羊皮皮鞋一尘不染，在晨光照耀下闪着含蓄的光芒。

        玻璃镜子照人十分清楚，明晃晃地映出她青春鲜嫩的娇容，她的头发又黑又亮，一大捧逶迤在背后，只用一个带着山茶花纹样的发箍松松箍着，显得又文静又纤柔。

        春绯姨娘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镜中那个可爱的少女，一时百感交集，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姨娘来了！”沈宝珠从镜子里看见了她，笑嘻嘻地转过身来，“姨娘也帮我瞧瞧，这衣裳穿去学堂里，不丢人吧？”

        “咱们家姑娘自有身份，便是不靠衣装，又有谁会小瞧你不成？”春绯姨娘轻笑了一声，走过来将沈宝珠按在凳子上，上下来回地打量。

        沈宝珠不解，抬眼望着自己生母，“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头发。”春绯姨娘斩钉截铁。

        “头发？”沈宝珠更觉得奇怪了，她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拨到胸前，“头发怎么了？”

        春绯姨娘不答，唤了丫鬟来取了大手巾和银剪刀，又叫烧水烧炭盆地忙活了起来。

        沈宝珠有些紧张地护住了自己的头发，“姨娘，你要做什么？给我剪头发么？我不剪，没了头发岂不是要做姑子了？”

        “姑娘，听我的，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春绯姨娘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长发，“这个发式不时兴了，也不衬你美貌，姨娘替你剪，自然将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沈宝珠听了这话，面上神情犹疑了一下。她这样年纪的少女，又有哪个不爱美呢？

        春绯姨娘见她态度缓和了，又是一番巧舌如簧，连哄带骗地将她按着洗了发，只留下一个小丫鬟打下手，牢牢地关了门窗，在她头上任意施为起来。

        沈宝珠一开始还十分紧张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兴许是春绯姨娘自信的姿态使得她放下心来，过不到一会儿，她便有些不耐烦，眼睛转来转去地环视了屋里一回，叫小丫鬟拿了顾泽芝替她捎来的西洋画报看。

        “这画报瞧着倒是新鲜，姑娘从哪儿得来的？”春绯姨娘从后头望了一眼，笑眯眯地问道。

        沈宝珠自一旁的银珐琅果盒里捡了一颗榛子吃，边咬着边道，“是顾姐姐给我的，她哥哥不知从哪儿得来，顾姐姐知道我爱西洋舞蹈，便拿来给我看的。”

        “哦，”春绯姨娘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姑娘很喜欢顾小姐么？”

        沈宝珠咬着榛子想了想才道，“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羡慕。”

        “哦？”春绯姨娘声调扬了扬，微微一笑，“这话我却是听不明白了。”

        “顾姐姐命多好啊，不仅自己哥哥疼爱她，我二哥也对她言听计从的。”沈宝珠一派的天真无邪，并未意识到春绯姨娘脸上的笑容紧了紧。

        “当然我也是很喜欢顾姐姐的，她待我向来大方，我看上什么新奇物件儿她得了都会送给我，比二哥前头交往的那些女人都好得多了。”沈宝珠抬了抬眼睛，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并没变成什么不可见人的丑样子，又放心地埋下了头去。

        春绯姨娘的语气还是带着笑，“顾小姐还有个兄长么？我却不知道。”

        “怎么爹没跟姨娘说过么？”沈宝珠的头忽地抬了起来，眼睛也如同夜色里的星星一般亮了亮，“据说顾姐姐的哥哥又有本事又英俊，看他待他妹妹也知道，必然剑胆琴心，不会像大哥那么严肃，也不会像二哥那么不着调。”

        她嘟起红菱角一般的嘴巴，“我要是也有那样的哥哥就好了。”

        春绯姨娘无声地笑了笑，“只有姑娘中意，倒也不一定要做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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