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安！”薛缜还没来得及反驳，只觉得一阵风吹过，顾泽芝身手极其矫健地从自己身前跃下马去，她身材虽然娇小，平日也显得文静柔弱，这一下却是挟了雷霆之怒，倒现出些将门虎女的泼辣英姿。

        薛缜身子在马上晃了晃，定睛一看，顾泽芝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啪”地给了还在大吵大叫的沈韫安一个耳光。

        她圆溜溜的杏核眼此时眯了起来，小脸气得煞白，打了前夫一个耳光还不肯罢休，连语调都变得恶狠狠的，“你再满嘴胡吣，我将你的嘴撕烂，往嗓子里填满了蛆虫，把你衣裳脱光了，捆在马上赶回锦平去。到时候，看你沈司令，丢不丢人呢？”

        沈韫安被她母狼一样的模样唬了一跳，顾泽芝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平心而论，这话说的不仅无理，还颇显幼稚，可是一急之下，她也想不出什么恶毒的言语。她有些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人，自己对自己说，我是如何如何恨他，可真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候，又觉得那恨，真是隔了一世，模模糊糊的，触不到真实。

        “沈韫安，你杀了你爹，也害死了我爹，我恨你，我是很恨你的。”顾泽芝喃喃地道，也不知道是在提醒沈韫安，还是她自己。

        沈韫安听得白了脸，心里又是后怕又是焦痛，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的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阿芝，可是我和你，也是有过快乐日子的啊！”

        顾泽芝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没有，我们没有过，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快乐的日子。”

        沈韫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想要问个究竟，又很怕如果真的从顾泽芝嘴里听到那个答案之后，自己一直以来编织的那个幻梦，就会真正地，归于寂灭了。

        他怕，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沈韫安沉吟了好久，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他破釜沉舟地想，就问她这一个问题吧，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能彻彻底底地，翻过这一页了。

        “我是为了利用你。”顾泽芝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忘了吧，忘了那些前尘往事，也忘了你是怎么在跟我成亲之后还同姚湛露勾搭成奸，你忘了她和她哥哥如何仗着你的势力害死了葳葳和她的丈夫、父亲，你也忘了你是怎么害死老夫人和沈世伯，你忘了你如何逼得宝珠亡命天涯，你也把你和山田蓟怎样怂恿顾煜和做傀儡皇帝的事情都忘记吧！”顾泽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眼却不断地涌出泪水，顺着她玉白的面颊、雪青色素面暗纹的小袄直直地滚落下来，她像是在进行一个仪式，又像是在做一桩真真正正的了断，“你只需要记得，我顾泽芝嫁给你沈韫安，是为了利用你，为了害你，就好了。”

        沈韫安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了，他的心里，一根一直维系着什么的、细细的丝线，“嘣”一声，断了。

        他眼睁睁地目睹顾泽芝转过身去，原上了薛缜的马，头也不回地，向着清池城里去了。

        他的目光描摹着顾泽芝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才低低地道，“阿芝，我是真的，真的喜欢过你的……”

        可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

        顾泽芝是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倒下，她回到薛缜的怀里，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停也停不下来。她哭的时候大多是没有声音的，只是肩膀不断地大幅度地抽着，身子一矮一矮的，哭得哽咽难抑、肝肠寸断。

        薛缜一语不发，只是在她背后，一手扯着缰绳，一手轻轻地扶在她的腰间。他不需要说什么话，只需要让顾泽芝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若是她支持不住了，身后总是有他可以依靠。

        时至今日，那个惨死之后飘荡在阴阳交界处的顾泽芝的魂灵，终于和她真正地契合了。顾泽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如此伤痛，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不是为了沈韫安而哭，也不是为了自己而哭，如果非要说，她是为了这命运而流泪，这悲辛无尽的命运，这因果难酬的世间，这人人都难以逃离的娑婆……

        三日之后，沈韫安终于再度出现在锦平，正式向清池和宛亭下了战书，与徐国军队联合，向上述二城，发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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