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汽车卷起一阵烟尘,远远地去了。而薛缜却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回想着顾泽芝的话,却得不出什么头绪。
“可多陪陪贵眷,以保康宁。”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薛缜沉思的时候愈发是面无表情,只有十分熟悉和敏锐的人,会捕捉到他某个时刻眼眸里倏尔掠过的温柔光芒,那多半是他在思念着锦平城里的沈辛夷。
锦平沈氏的当家人沈明远,和顾谢桥曾是军校的同学,如今各掌管着锦平和清池,分踞逢枯山南北,关系似友非敌,虽也有如今日这样需要彼此通融的时刻,可多数时候,倒是互不相干的。
沈明远年逾四十,却有个二十出头的小妹妹,因为生在玉兰花开的季节,闺名就唤作辛夷。
沈辛夷是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的老来女,自幼生得就好,颇受家人宠爱,即便是如今沈家的当家夫人何雪轻,也得让这个小姑两三分。
“姑妈,我娘说这样尖尖的肚子是要生男孩儿的,想必是个白白胖胖的小表弟!”沈辛夷虽然出嫁,却依旧住在自己当闺女时的小院“辛夷坞”中,如今外头天冷着,她又怀着身孕,也不怎么出去走动,多是在自己屋子里跟人说话解闷。
今日上门的,是刚进门不到一年的沈家大少奶奶涂芳凝,沈明远长子沈韫严的妻子。她身量不高,骨架又小,穿着一件玉涡色琵琶襟小袄,下头系着百褶如意月华裙,正笑盈盈地坐在床边的高椅上跟沈辛夷说话。
“借你吉言。”沈辛夷半躺半靠在床上,微微笑着伸出手轻抚自己隆起的腹部。她穿着一件翡翠绿的宽松裙衫,衬得一身皮肤越加凝脂也似的白。一张素脸不施粉黛,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柔光,红润润的脸颊如同掺了宝石粉一般,头发松松挽起,只用一只燕头玉簪固定,看起来温静安详。
涂芳凝看她气色这样好,又是欣慰又是羡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平板的小腹,心里不免叹息一声。
沈辛夷素来敏锐机灵,余光瞥见她脸色微暗,连忙笑着拉起她的手,“你还年轻,这事不必着急的。”
涂芳凝本来微微神伤,听了这话却“噗嗤”笑了出来,“说句不敬的话,姑妈虽然是长辈,年纪却和我差不多的。”
沈辛夷也笑了起来,她二人素来说得来,便不以为忤,反而打开床头柜子拿出一个红木八宝盒子,里头满满当当地装着蜜饯海棠、苏橘饼、金丝金橘、糖杨梅、糖樱桃等各色零嘴儿。
“我爱吃酸,你小姑父跟大哥出门,见了这些就会捎些回来,我吃着倒好,你也尝尝。”沈辛夷拈了一块蜜饯丢进嘴里,又让涂芳凝坐到床上来。
“酸儿辣女,这岂不是更好啦?”
涂芳凝话音未落,就听沈辛夷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太太倒是这么说,大嫂子却接了一句,说春绯姨娘生宝珠的时候最爱吃山西的老陈醋。”
涂芳凝几乎被一颗糖樱桃噎死,虽然知道沈夫人和沈辛夷姑嫂之间颇多龃龉,却也没想到自己婆婆居然能当着沈老夫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她到底是儿媳妇,便是心里不以为然也只有陪笑,“小姑父对您自然是没的说的。”
见涂芳凝顾左右而言他,沈辛夷便也转了话头,提起自己丈夫薛缜,她一张俏脸上满是宁静却幸福的光辉,眼里却浮上几丝愁绪,“他自是好的,只是这些年了,老太太总还是淡淡的。”
这话涂芳凝也不好接,她进门的时候短,沈家上下又对沈辛夷的婚事讳莫如深,她只知道自己这位姑妈是沈老夫人捧凤凰儿一般养大的,从十六岁起提亲的人就险些踏平了沈家的门槛,却个个铩羽而归。没人想到,到了十八岁上,她自己看上个毫无根基的小兵。
所有身份悬殊的婚姻都会经历相似的挣扎和痛楚,涂芳凝只需要想象,也能猜到当日的沈辛夷和薛缜是如何抗争。好在沈老夫人终究爱女心切,在沈辛夷成亲之后不到半年,就派人半强迫地将他们夫妻二人带离了那位于贫民聚集的城南、租赁而来的简陋小屋。
如今沈辛夷大腹便便,薛缜也在沈明远手下站稳了脚跟,可是沈老夫人对他的态度依旧是冷淡疏离,还带着几许轻蔑和嫌恶。
涂芳凝和薛缜见面次数不多,对他的印象只是沉默却细心,平时除了晚饭后陪着沈辛夷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会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他英挺的面容如同一块静默千年的玄武岩,嘴角的法令纹深刻如同铁画银钩,一对眸子是淡静的黑,让人看不透。
“老太太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涂芳凝谨慎地遣词择句,却见沈辛夷脸上浮起个讥诮的笑容,“老太太对我掏心掏肺,我是知道的,只怕这家里有的人,就不会盼着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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