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了一帮狐朋狗友替姚湛露捧场，沈韫安自己却是姗姗来迟。

        他方踏进礼堂，一只脚还在门外，就听见一声弦响，似山涧溪水春日破冰，清凌凌地炸开在耳边。

        沈韫安只觉得心脏一滞，抬头就看见顾泽芝端然坐在舞台正中，低眉垂目地拨着琴弦。她身旁站着也是一身传统裙褂的兰葳葳，手持一支竹笛吹奏。二人琴声笛声交融，奏得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

        沈韫安呆呆地望着顾泽芝，心里如同海潮漫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女子，竟然给他一种从未感受到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如同夙世相知，叫他平白无故地牵肠挂肚。他看着她在台上举手撩弦，竟觉得自己的魂灵，似乎也要随着她的手指飞走一般。

        顾泽芝却不知道前一世的仇人此刻正在台下痴痴地看着自己。

        她原本并不看重这个文艺节，可方才姚湛露志得意满的模样深深地刺激了她，此刻难免不想着和她比上一比。她心无旁骛，倒将平日的功力发挥了个十成十，就连苏琅川这样留洋归来的，听了这古典的琴曲，也颇觉得心旷神怡。

        顾泽芝穿着一件莲青色浮光锦短上衣，银线镶滚、月白掐牙，下头系着一条十六副的月华裙，礼堂的灯光打上去，正是波光璀璨。她是天足，蹬着一双软缎子绣鞋，露出的一段白袜子纤尘不染，显出天生的整洁。一头乌发编成辫子盘了起来，鬓旁各簪着一个青玉花钿，脸上薄施粉黛，别是一番娴静文雅。

        “这是谁？”沈韫安眼睛都舍不得转一下，喃喃地问道。

        他身边的跟班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自己，也不敢擅自答话，只有四处张望，希望二少爷平日里相熟的朋友也在座，好告诉他这女子的身份。

        谁知旁人没有看见，倒看见姚湛露，站在大幕旁边，望着已经是一脸痴迷的沈韫安，气得面色青白。

        那跟班心里暗暗叫苦，也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低下头去装鹌鹑。

        姚湛露见沈韫安这般急色，还看上了和自己起过争执的顾泽芝和兰葳葳，腔子都要气炸了，再看向顾、兰二人的眼神，就是冷然又充满了恨意。

        一曲终了，沈韫安居然带头鼓起掌来。

        顾泽芝好奇地往下一望，虽然灯光太亮，照得她看不清来人面貌，然而只看那身影，她的眉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

        沈！韫！安！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认得出来！

        她曾经设想过很多种重生后二人相遇的场景，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个。

        顾泽芝几乎要付出全部的努力，才能克制住不让自己冲下舞台狠狠地骂他、打他、咬他，杀了他。

        “阿芝，你怎么了？没事吧？”还好身旁有兰葳葳，见顾泽芝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明明还是初春，额头上竟然显出豆大的汗珠来。她唬了一跳，连忙伸手来搀扶顾泽芝，这才发现，顾泽芝双手冰凉，身子早就抖得不成样子。

        “阿芝，你没事吧？别吓我！”兰葳葳不过也是个小女孩，见了好友这样岂有不怕的？她刚要喊，就听顾泽芝压低了声音，那声音粗嘎难听，和平日里大不一样，“别叫，我没事，下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好在这时舞台上忙忙乱乱的，顾泽芝的异状才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只有坐在第一排的苏琅川，皱着眉头看了顾泽芝几眼，又转过脸来望了望沈韫安。

        沈韫安一心牵挂着顾泽芝，连之后姚湛露的独舞都没认真看。他茫茫然地坐在座位上，失神落魄地盯着眼前的一小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却过得飞快，转瞬便到了最后投票选出谁是文艺节大奖得主的环节了。

        跟班早就殷勤地递过了一支黄玫瑰，分量比旁人手里的粉玫瑰都重得多，几乎可以决定到底是谁能力拔头筹，这也是文艺节不成文的规矩。

        顾泽芝曾经嘲笑过这样的投票方式和长三堂子里选花魁并没有什么两样，却没想到竟然会收到沈韫安的黄玫瑰。

        姚湛露早在沈韫安将花递给顾泽芝的那个刹那就拂袖而去，顾泽芝眼睁睁地望着面前手持玫瑰，微微侧着脸笑着看她的男人，心头百转千回。

        她接过了那朵花。

        鲜嫩欲滴的黄玫瑰在她细白的指尖绽放，这个季节能有这样好的花儿，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顾泽芝微微笑着，对着沈韫安点了点头，将那花瓣狠狠地扯了下来，揉得稀碎，丝毫不留情面地掼在了地上。

        “什么都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不是很没意思么？沈二少？”她语气温柔，语调十分冷酷，红唇吞吐间，啮噬着沈韫安的一腔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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