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芝一见沈明远发了怒,连忙上来搀扶住他,蹙着眉对山田蓟冷冰冰地道,“不要逞此种无谓的口舌之利,你来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山田蓟终于等到她同自己说了一句话,心头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雀跃,他转过眼来看着顾泽芝姣好的面容,“还是二少奶奶是个利落人,巾帼不让须眉,我原本也是要说正经事的。”
他这样谄媚,倒让顾泽芝更有了心防,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生生从上头看出几分阴险狡诈来。
她扶着沈明远坐下,伸手帮他顺了顺气,又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在他手上。
沈明远到底不是寻常的老人,方才不过急怒攻心,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情绪也慢慢平复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茶盏盖儿慢慢地拨着浮茶,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沈司令谈谈合作的事情。”山田蓟也是个聪明人,见沈明远这么快的时间就调整好了情绪,心道自己想要扰乱他心绪的战术看来是不起效用了,便果断地转了头。
“哦?”沈明远从袅袅的热茶雾里抬起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合作?”
山田蓟的脸僵了僵,忍了忍才没发怒,还是堆着笑,“沈司令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徐国的军队在关外也跟贵国的军队较量过,胜负如何,想必沈司令也是知道的。”
“可惜,不还是被宛亭的苏家军拒于关外么?”沈明远脸色虽然一沉,却还是慢条斯理地道,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悲哀。关外的正统军年年足饷利器,倒还不比宛亭的苏家军得用,真是叫人无奈。
“苏鹤鸣已经死了,苏家军不过是强弩之末,我们并不放在心上,怎么,难道沈司令觉得他们靠得住么?”山田蓟言语中已经带了薄怒,出言也越发刻薄、直白起来。
沈明远睁大了眼睛,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将手中茶盏摔了过来,“我就知道,苏鹤鸣的死,跟你们这帮畜生脱不了干系!”
山田蓟被他泼了一身都是茶水叶渣,明明是应该生气的,却由于终于将他激怒而十分高兴。他见沈明远气得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自己立刻好整以暇地大笑了起来。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山田蓟便也不再装仁义君子,他看着沈明远,满脸都写着“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沈明远到底年纪大了,被他气得呼哧带喘的,顾泽芝忙不迭地在一旁安慰他,却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连眼睛都已经变红了。
“老爷,徐国人无非见不得光的小人,和他们,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顾泽芝扶着沈明远坐正了,抬起头来直直地凝视着山田蓟的眼睛,“山田先生说起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反而颇以为荣耀,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苏鹤鸣一世英雄,曾以自家军队一己之力,颇胜过你徐国军队几场,你们恨他是人之常情,可你们杀他,用的也不过是些魑魅魍魉的伎俩而已。”
她又替公公倒了一杯茶水,“你如今这样得意,也不想想,若是正大光明的,苏鹤鸣会死在你们手下么?”
“何况,苏鹤鸣虽死,苏家军却依旧能战胜你的军队,我真是想不明白,你的心得有多大,才会事到如今还洋洋自得。”顾泽芝好笑地望了他一眼,眼神里竟是轻鄙。
“你口口声声说要谈合作,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什么分量!”顾泽芝骂顺了口,恨不得啐到山田蓟的脸上去。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前一世自己父亲就是死在徐国人的手下,而那时候,他们的势力已经很强大了。她是生气不错,可是更多的却是害怕,她表面上义正辞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怕旧事重演。
“说得好!”正当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沈韫严终于回来了。他也是一身戎装,因为走得急,额角都出了汗,大步赶了进来,恰好听见顾泽芝的一番话。
他的气质一向端严,身量又高大,站在厅里呼喇喇便挡去了一半光线,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他及时赶回,沈明远心头便是一松,转眼看看顾泽芝,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他鼻子一酸,一瞬间又想到顾凌波,旧日的温情和此刻交集,他缓缓地伸出手,拍了拍这个自己亲自择定的儿媳的手背。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自己的执念,很有可能,便是如同现在这样,害了她了。
“你我既非同根又非同族,我锦平沈家军为何要同你们合作?”沈韫严其实心里也在暗暗打鼓,他是在外行走的人,自然对于局势比顾泽芝更加了解。想起这段时间送上来的那些军报,他便义愤填膺,“你们徐国人,在关外烧杀掳掠,将百姓当牛马一样驱使,凡途径之处,无不哀嚎遍野、尸横满地,不杀你,无非是时机不到,你还上门来叫着要合作?真当我们同你们一般不要脸么?”
山田蓟脸上神色变幻,阴沉沉地冷笑起来,“看来,你们真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么?”
沈明远和沈韫严都知道徐国的势力如今渐渐坐大,无论是武器的先进程度还是士兵的作战能力,都比己方强。顾泽芝不过是说气话,事实上苏家军已经是勉力支持了,不过是一腔热血、一缕忠魂地跟火炮利刃拼斗,这样子,又能撑多久呢?
可是这样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沈家不能做。沈韫严看了看沈明远,只见父亲缓缓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既然身披这件戎装,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沈韫严看着山田蓟,“旁人是不是答应同你合作我不管,若是你想沾染我锦平的一草一土,就要做好从我沈家军尸体上踏过去的准备。”
他振了振衣袖,“言尽于此,不送。”
山田蓟脸上五颜六色的,眼见沈家父子态度坚决、无法转圜,也不得不站起身来,给随从使了个眼色,叫他拉起一直委顿在地啼哭不止的春绯姨娘,自己阴恻恻地道,“没想到沈大少口才这样好,希望我徐国军队大举攻占你锦平的当日,你也有这样硬的脊梁。”
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风一样拂袖而去。
眼看着他走了,沈明远父子和顾泽芝才松了一口气,可短暂的轻松之后,却是无尽的担忧。
“其实我倒是觉着,跟徐国人合作也未尝不好。”晚饭还是大家坐在一起吃的,听到沈夫人这样讲,涂芳凝和顾泽芝都恨不得用手捂上沈玥和薛灼的小耳朵。
沈明远从未如同今日一样对老妻如此失望,现在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当没听见,只是自顾自地喝汤。
食不下咽,真是食不下咽啊!沈明远越想越气,若是搁到他年轻的时候,山田蓟这样的货色,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更别提让他在自己面前放肆了。他感觉到时不我待的悲哀,意兴阑珊地将汤碗丢在桌上,“你们慢慢吃,我回书房去了。”
沈韫严见他闷闷地走了,也抹了抹嘴,站起来追着父亲到书房去了,剩下一桌子老幼妇残,除了沈夫人、沈韫安这对没心没肺的母子还在大快朵颐,连沈玥和薛灼都意识到气氛的变化,怯怯地放下手中的小银勺。
“阿灼和玥姐儿乖乖吃饭,”顾泽芝心疼起来,自己抱过薛灼,“你们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不必烦恼大人的事儿,小孩子要按时吃饭睡觉,这样才可以快快长大。”
“娘说的也没错啊,老爷怎么就生气了?”沈韫安垂下眼眸,再抬起的时候,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是若细细瞧他,就会发现他眼睛里多了几分阴鸷和试探。
然而顾泽芝却没看他,她抱着薛灼,耐心地将米饭用肉汤浸了,一勺一勺地送到她小嘴里去,“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你!”沈韫安被她堵得一怔,他也没想到,顾泽芝这么早就失去了跟他周旋的耐性。可是他太过自大,只以为她恨他是因为自己隐瞒了已经恢复的真相,却没想到事关前世冤仇、家国忠义这样的大事。
“你是怎么跟自己丈夫说话的?”他词穷,沈夫人却有一肚子的话等着这个已经明显对自己不敬的儿媳妇,“夫主夫主!丈夫比天还要大!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看着世事不乱,这家里倒是要先乱起来了,娶了你就是个祸头子!你是要上天啊!”
她面目狰狞,一串话像连珠炮一样吐出来,吓得沈玥和薛灼一愣一愣地,都哇地哭了起来。
于是涂芳凝和奶娘们又哄孩子,顾泽芝觉得满心疲惫,抬起眼看着这对永远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母子,正要说话,就听见外头的下人来报,“真真是奇了!原来薛家姑爷没死,还上门来要见表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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