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春绯姨娘一踏进营帐,就听见山田蓟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跟往日一样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春绯姨娘将帽子摘了下来,伸手拨了拨头发,对着自己的亲侄儿一笑,“我不回来,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姑妈,”山田蓟有些痛心地看着她,“你这样做,值得吗?”
春绯姨娘莞尔一笑,竟然褪去了矫饰的风情和轻浮。她的眼睛很亮,虽然周围已经有了浅淡的皱纹,却依旧透彻分明,她安静地看着山田蓟,“值不值,你有了孩子以后,就会明白了。”
“这件事我恐怕是帮不了你了。”山田蓟无奈地摊了摊手,“看来父亲的愿望也无法再实现了,我离开家乡之前,他曾经对我说,希望我能将你带回家,他让我告诉你,屋后那棵樱花树每年依然盛放,可是我想,姑妈您可能是再也看不到了。”
春绯姨娘眼底一热,还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她冲着山田蓟摆了摆手,“无所谓,反正我跟何雪轻母子,也早就是不死不休了……”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嚣,沈韫安不顾徐国士兵的阻拦,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也不理会山田蓟,直接问到春绯姨娘脸上,“是你这贱人放走宝珠的?”
春绯姨娘丝毫不惧,微微仰着头好笑地望着他,“宝珠是我亲生女儿,你和你那个老不死的娘想要杀了她灭口,我救下她有错吗?”
她鼻子里哼出一声,轻鄙之意尽显,“也对,像你这样肆无忌惮杀死亲生父亲的畜生,又怎么能体会人生为父母对自己儿女的回护和疼爱呢。”
她冷冰冰地盯着沈韫安,“沈韫安,就算是豺狼,也比你要好许多倍。”
沈韫安这几日都在杀死父亲的悔痛和不断的自辩之中煎熬,春绯姨娘这句话就像火上浇油,一下燃起了他可以灼人的怒火。他一把掐住了春绯姨娘的脖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杀我爹!你听到了没有!”
他手下毫不留情,春绯姨娘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他扼得几乎要断气了。她眼珠都鼓了出来,脸涨得又紫又红,手脚下意识地挣扎着。
山田蓟冷冷了看着沈韫安,终于忍受不了,掏出自己的手枪,给了他亲姑妈一个干脆利落的死法。
“砰”一声,响得似乎要震聋了沈韫安的耳朵。春绯姨娘的太阳穴上开了一朵血红的花,她一下软了下来,头偏向山田蓟那边,似乎在对他道谢。
温热的血溅在了沈韫安的脸上,他愣了一下,一股铁锈一般冰凉的血腥味慢慢地蔓延开来,引得他一阵恶心。
他嫌恶地将春绯姨娘的尸体丢在了地上,满面不善地看着山田蓟,“你是什么意思?万一打死了我好占锦平么?”
山田蓟脸上笑得像一只餍足的猫,又带着几分赔小心,“哪儿能呢?我的枪法可是很好的。”
沈韫安哼了一声,自己走去一边,掏出帕子来将脸上的血迹细细抹去。
山田蓟唤了人过来,将春绯姨娘的尸首抬下去。春绯姨娘的眼睛还是大睁着,山田蓟不忍再看,闭着眼睛转过脸去。
“我亲亲的姑妈,为了你沈二少高兴,我可是也不手软的,这样,算是有诚意了吧?”山田蓟冲着沈韫安耸了耸肩,“我想将顾煜和接过来,这样对你我都好。”
“你们徐国人是不是个个都像你一样精打细算?”沈韫安冷笑着看山田蓟一眼,“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也不过是通知我吧?”
山田蓟还想辩解,外头又传来人说话的悉悉索索声,他面色一冷,提高了声调,“什么事?”
就见一个徐国士兵小碎步跑步进来,用徐国话跟他说了句什么。
山田蓟听了,脸上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只是转过脸对着沈韫安一笑,“您的下人来了,我这就叫他进来。”
沈韫安不解地向外望去,就见自己贴身的小厮清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二少爷,不好了,顾家来人了!”
沈韫安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竟然不合时宜地亮了亮,“谁来了?二少奶奶回来了么?”
清明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二少奶奶厌烦二少爷,连他们这些下人都看得出来,何况人家早就要跟二少爷离婚了,怎么他还是这样想着她。
他不安地看了看沈韫安,“二、二少奶奶没、没来、是、是二少奶奶的爹、爹来了。”
沈韫安面色大变,山田蓟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他也不跟山田蓟道别,大步流星跟走出营帐,带着清明离开了。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执掌一城,真是可笑啊……”山田蓟看着他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身影,笑眯眯地自言自语道……
沈韫安急匆匆回到家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顾谢桥虽然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背影,站在沈明远的灵前,一动不动,坚如磐石。
他觉得心脏一沉,嗓子好像也被人捏住了一样,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岳父大人,您来了。”
顾谢桥不应他这句“岳父大人”,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你爹尸骨未寒,你不在家中守孝,这是去了哪儿?”
沈韫安一直怕这个岳父,何况自己做了亏心事,听他这么问,背上衣服都被汗湿了,只好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去什么地方,只是军里头有些急事……”
“哦,你可真是日理万机啊。”顾谢桥背着手转过身来,看见的就是沈韫安双股战战、神情瑟缩憔悴的模样。他尽力掩去眼底的轻鄙,望了望一屋子穿着孝衣的下人,却不见沈夫人的身影。
“想必令堂也是有事。”顾谢桥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头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觉得气愤,又觉得酸楚,又觉得沈明远实在是有些活该,“这就是你舍弃凌波选择的妻子啊,沈明远,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吗?”
“家母伤心太过,在房里休息。”沈韫安只好硬着头皮回了一句,他微微抬起眼看着顾谢桥,却见他似乎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只是望着父亲的灵位,嘴里念念有词。
“不重要。”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谢桥终于给了沈韫安回应,“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和你说。”
沈韫安连忙应是,“请岳父到我屋里去坐。”
顾谢桥摆了摆手,“我想当着你父亲的面跟你说。”
沈韫安打了个冷颤,他往灵堂上头望去,只见香烛青烟袅袅,将沈明远的灵位笼罩住,只能依稀瞧见“家父沈公”几个字,外头太阳已经落了,益发显得灵堂里幽暗冷寂。他又看了看顾谢桥,只见他依旧背着手侧面对着自己站着,眼睛盯着那块木头灵位不动,清癯的侧脸无端端便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沈韫安不想跟他在这里对话,却不敢反抗,只有对着下人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无声地鱼贯而出,沈韫安站在顾谢桥背后两三步的距离之外,听他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似乎还带着回音,“我跟你爹,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是,不然您也不会将您掌上明珠的阿芝嫁给我。”沈韫安还想转圜,连忙接话讨好道。
顾谢桥没想到他还能这样说,有些惊诧地回头看了看他,“怎么?你没收到阿芝的信?”
沈韫安身子一晃,不知道怎么就跪在了地上,“岳父,还求您劝劝阿芝,让她不要跟我离婚。”
若不是在沈明远的灵堂之上,顾谢桥几乎都要笑了,他伸手去拉沈韫安,“让阿芝跟你离婚,是我的意思。”
沈韫安如遭雷击,身子像一滩泥一样,就是不肯起来。他愣愣地看着顾谢桥,“为、为什么?”
顾谢桥皱着眉头看着他,好像想分辨他到底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震惊,他再次为了确定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沈韫安眼里闪过一丝不甘,“我对阿芝是真心的,反而她如何待我?岳父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她和薛缜的事情吧?薛缜是我小姑夫,她和他有了私情,我都还没说什么?您倒要让她跟我离婚?”
顾谢桥失望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是因为女儿不守妇道,我帮着她,让她跟你离婚的?”
沈韫安没有答话,可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顾谢桥转过身来,意味不明地冲着沈明远的灵位苦笑了一声,“一、你投敌卖国,跟徐国山田蓟狼狈为奸,此为不忠;二嘛……”
他握了握拳头,似乎终于失去了对沈韫安的耐性,大幅度地转过了身来,“我认为你爹死得蹊跷!我虽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将你正法,但是你头顶朗朗青天,自然有一天有人跟你算个明白!”
沈韫安吓得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惊魂不定地看着顾谢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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