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芝所在的一年级总共不过二十位学生，都集合在一间硕大又明亮的教室里。顾泽芝也不知道是屋子里暖气开得热，还是自己身上皮大衣太厚，一踏进屋，便出了一背脊的汗。她连忙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解开大衣上的牛角扣子，将衣服脱下来。

        “衣裳搁在后头的衣柜里，上头都写着名字的。”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顾泽芝一回头，便看见一张月华一般明净皎洁的桃花面。

        “我叫白萼，也是新生。”那白萼看着要比顾泽芝成熟些，穿着一件天水碧的薄绵袍子，虽然清雅可人，却是布面。顾泽芝一路上进来见到的都是绫罗绸缎裹就的豆蔻少女，倒没想到这间学校里也有衣着这般朴素的女孩子。

        “多谢你。”她虽然心里奇怪，却有教养，微微一笑走到教室后头，寻到贴着自己名字的小柜子，将衣服放好，方回来又在桌边坐下。

        白萼坐在她身后，见她回来，对她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看书。她生得比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都好，星眸如梦似幻，一头乌发编起来，只在辫梢用姜黄色的锻绳结起来，恰似一朵含露玉簪一般清幽。

        顾泽芝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上学，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像白萼一样淡定，这才放下了心。

        好在没过多久，外头就叮叮咚咚地响起音乐来了。顾泽芝知道这是上课的铃声，连忙把书本纸笔摆好，自己也端端正正地坐着，和大家一起静悄悄地等教师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穿着一件枣红色的立领洋装，头发像火焰一样红，高高地拢了起来，用四枚玳瑁梳子别得紧紧的，恰好露出雪白修长的颈项来。

        顾泽芝和许多女孩子一样，都眼也不眨地打量着她。她身型肤色都像外国人，脸却不过盈盈一个巴掌大，皮肤白得如冰似雪，是多少“景林春”的鸭蛋粉都打不出来的细白，五官也精致秀丽，颇有江南女子的味道，可眼瞳又带着淡淡的金棕色。

        “我叫唐妮娜，没有结婚，因此你们可以叫我密斯唐。”她倒是说一口颇流利、颇地道的中国话，脸上却殊无笑意，“我的母亲是英国人，你们也可以叫我密斯唐纳。”

        她笑起来一定很美，顾泽芝暗暗想着。

        “教授你们英文和法文，是我的一个工作。”唐妮娜微微扬着脸，下巴呈现一个美妙的弧线，“照顾你们的生活，是我的另一……”

        她话音未落，只听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大家都唬了一跳，却见一个女孩子急慌慌地冲了进来，“对不住对不住，我迟到了！”

        她穿着一件格子的西式大衣，隐隐露出里头杏色的洋装，脚上蹬着一对黑皮圆头的小皮鞋。她的头发贴着头皮，烫得卷卷的，一张俏脸不知道是方才跑的还是惭愧，泛着好看的粉红色，在阳光下，像三春桃花一样娇艳。

        唐妮娜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兰，”那迟到的少女声音清脆，“兰葳葳。”

        教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顾泽芝望了望四周，见除了不明就里，只有白萼一人依旧安之若素地坐着。她微微笑着望着前方，见顾泽芝看自己，那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自己去找个位置坐下来吧，下次不要再迟到了。”唐妮娜听了她自报家门，神色也和缓了几分，抬头望了望，见到只有顾泽芝身边还有一个座位，便努了努嘴，“就去坐在那位小姐身边吧。”

        那兰葳葳点了点头，一溜小跑来到顾泽芝身旁坐下。顾泽芝头一回看见这样大大咧咧的姑娘，不禁掩嘴一笑。兰葳葳见她笑了，自己也笑弯了一对眼睛，“喂，你长得挺好看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性情活泼，又出人意料的热情，到了下课的时候，已经和顾泽芝混熟了。顾泽芝从前一世到现在，除了家人之外，竟然没有一个能说话能交心的朋友，如今见到兰葳葳这样友善，心里十分高兴。

        新学期的第一个上午，就在各个教师走马灯一样不停地自我介绍中度过了。好不容易到了午间，大家才纷纷和新结识的朋友们三三两两地携手去了饭厅。

        “泽芝，我有位世交家的姐姐告诉我，学校里厨娘炖的西式小牛排最是不错，咱们一起去尝尝啊！”兰葳葳携了顾泽芝的手正喜滋滋地要走，忽然瞧见正慢吞吞收拾书包的白萼，“你叫什么名字？咱们一起去可好？”

        白萼听了这话，微微抬起头，笑着望着兰葳葳道，“我就不去了，我娘炖的小牛排味道是好，你们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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