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替沈玥设百日宴那天，顾泽芝来得早，趁着还没入席，先来到涂芳凝院子里。

        那一日正是大雪，天上应景儿似的飘着皑皑雪花。沈家宅子本就深阔，楼台屋宇都被覆盖上厚厚一层新雪，更像月宫琼楼一般。

        还没走进屋子，她就听见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声、涂芳凝和悦的轻笑、奶娘并丫鬟们凑趣儿的声音，倒是十分热闹。

        “玥姐儿这是在跟娘说什么呢？”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打起棉帘子，顾泽芝笑盈盈地走了进去，脱下银鼠皮的手筒子交给绿云。涂芳凝身边的秋桂已经叫小丫鬟端了铜盆上来，服侍着她净了手。

        “这个傻丫头，亏得顾小姐不外道，要是旁人，还当咱们多轻狂呢！”涂芳凝脸上微微泛红，又笑着嗔顾泽芝，“都是你教了她这个法子，如今谁来看姐儿，她都让人净了手才能抱孩子，早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看看，如今你自己也遭了殃吧！”

        “这有什么？小孩子身子弱，本来就要处处当心。秋桂这么聪明，我瞧着你还得赏她呢！”顾泽芝擦干双手，并不急着往孩子那边儿去，站在火盆边上烤了烤，待寒气消得差不多了，才去摸沈玥的小手。

        她的手指温暖滑腻，沈玥一把攥住了便不松手，呵呵笑着望着她。

        顾泽芝的心，一下子就被这个“无齿”的笑容击溃了。

        她笑眯眯地将沈玥抱了起来，感觉怀里沉甸甸的，一股婴儿特有的奶味儿萦绕在鼻翼。前一世沈韫严并没有孩子，他死之后丢下涂芳凝一个人，年纪轻轻就槁木死灰一般，何来如今丰润鲜活的样子？

        不过重生之后，很多事情都不按着固定的轨迹发展，想来这一件也是如此。

        沈玥虽然不知事，胆子却不小，顾泽芝抱着她也不哭，反而软绵绵地往她怀里一依。恰好顾泽芝这一日戴着一串芙蓉石的璎珞，触手生温，色泽又鲜，闪着温润的光芒，她却识货，一把便抓在手里。

        “哎呀，这丫头！”涂芳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真儿这性子不知道随了谁，他爹最是个不爱金钱的，我虽然俗，却也不曾这样，偏只有她，见了金的玉的就要上手！日后必叫别人笑话我们家！”

        她走过来将沈玥接过去，“好乖乖，别扯姨姨的璎珞，那可是你二叔千方百计搜罗来的呢，可不能给了你。”

        沈玥被母亲接了过去，倒也不抓着那芙蓉石不肯放，转眼瞧见涂芳凝鬓边簪着一朵金流苏的山茶花，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当着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顾泽芝红了脸，轻轻啐了涂芳凝一口，“做娘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儿！”

        她转过脸，遮掩似得正要叫绿云将自己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吵嚷。虽然隔得远，可小孩子的哭声尖利，重重地刺痛了顾泽芝的耳膜。

        沈家可不止沈玥一个孩子，顾泽芝心里一突。想到薛灼哭得如此凄惨，不知道为什么，嗓子里便是一哽，脸色都变了。

        沈老夫人虽然号称一直病着，每次骂起人的时候都中气十足。她的院子离着涂芳凝的颇有一段距离，可那些尖锐的词汇却像连珠炮一样，挟着雷霆之势破空而来。

        “都是些见人下菜碟的东西！我老婆子还没死！你们就这样轻慢我的灼儿！都是一样的丫头，偏要分个厚薄出来！我可怜的女儿啊！”她每回都是这些词，顾泽芝便是个外人也都熟了，可是这次事涉沈玥，等于是在打涂芳凝的脸了。

        顾泽芝十分不赞同沈老夫人这般作为，她年纪老迈又缠绵病榻，薛灼不过刚满了周岁，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她老人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丢下薛灼一个娘死爹逃的孤女，还不是得靠着沈家人？

        沈家的情形，顾泽芝结合前一世的印象和重生后的观察，一路冷眼旁观也知道了：对薛灼而言，沈夫人不下绊子就算好的，沈明远是个男人，春绯姨娘没地位、便是有怕是也不会为着薛灼着想，沈韫安靠不住，沈宝珠日后要出嫁，最后她能够仰仗的，怕是只有沈韫严夫妇了。

        可是沈老夫人这样为了个百日宴争风吃醋，全不顾沈韫严夫妇的心情，真不知道对薛灼是爱，还是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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