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滟湖的心情一直不好。

        自从姚方南霸占了兰葳葳，为了方便自己做事，就将她也接到姚公馆来了。他以兰葳葳身份高、将来是要做姚队长夫人的借口，将滟湖赶出了住了几年的主人卧室。

        滟湖心里不忿，可知道他是如此手辣，倒也不敢跟他吵闹，只好忍气吞声地住到走廊对面的客房里去了。

        姚公馆是姚方南没什么钱的时候置办下的，墙壁薄薄的，走廊那头哪怕有一点儿动静，滟湖在自己屋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姚方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兰葳葳，连着好几日，都是加紧办事，那声音透过两扇房门，搅得滟湖睡不好觉。

        “臭不要脸的王八蛋，也不怕早早就死在女人身上了！”滟湖恨恨地啐了一口，又觉得有些奇怪，一直听见姚方南的声音，而兰葳葳，却像是死了一样，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真是可怜，好端端的富家小姐，可别真被他磋磨死了吧！”她虽然这样说，却也没胆子去管，只好翻了个身，用枕巾将整个头脸都盖上，强迫自己睡着了。

        一夜梦梦醒醒，早上起来的时候，姚方南已经走了。滟湖因为常年不怎么出门，在家只穿各色的丝绸睡袍，今日也是一样，穿了件玫红色的睡袍，脚下趿拉着绣花鞋，从二楼走了下来。

        “哎呦，你想吓死人啊！”她走到梳化边上，正要往下坐，突然感觉身下什么东西扭了一下，立刻惊得跳了起来。

        兰葳葳裹着一条土黄色的长披肩，窝在梳化上，闭着眼睛，头发遮住了半边脸。

        “喂？”滟湖伸手推了推她，“你没死吧？”

        兰葳葳一语不发，胸膛微弱地起伏着。滟湖见她还有气儿，便大喇喇地在一旁坐下了，她带来的老妈子替她泡了一杯茶，她一边轻轻地啜着，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兰葳葳讲话。

        “别说你心里不痛快，我看着你，心里也不痛快。”滟湖现在对兰葳葳已经没有什么嫉妒心了，毕竟她比起丧父丧夫的兰葳葳来说，已经幸运的不是一点儿了，“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不知道前世什么冤孽，被这个畜生看上了！”

        “咳咳！”她口无遮拦，那老妈子却对兰葳葳不放心，连着给她使了两个眼色都没得到回应，不得不干咳了两声，以示警告。

        谁知滟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他可没伤到你吧？若是有，你可别害羞，我是服侍过他的，最知道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兰葳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了滟湖一眼，“他也这样对待你么？”

        滟湖“嘁”了一声，“我的大小姐，你是他求来的，他待你还算是好的呢！我呢？没亲没故，出身又下贱，他何曾把我当过人？”她说着说着也伤了心，声音哽咽了起来，“也是我当日瞎了眼，只想着要离了花街，谁知道，才出了狼窝，又入了虎口……”

        兰葳葳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滟湖这时候才看见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裙，露出来的肌肤上头一片青紫，齿痕宛然，有的地方咬得深，还渗着血。

        “哎哟！”她唬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来摸兰葳葳伤口，“你这么不声不响的，难道不疼么？”

        兰葳葳疲惫地摇了摇头，“你说了这么多话，不怕他来找你算账么？”

        滟湖脸色变了变，尴尬地一笑，“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她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你不会告诉他的吧？”

        “我不会告诉他，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没亲没故了。”兰葳葳的声音很轻，她原本年轻的脸，不过短短几日就染上了风霜之色，一对俏丽的大眼睛，如同寒冬里的老树一样，失去了全部的活力。

        “我帮你上点儿药吧！”滟湖转脸去唤那老妈子，她房里治伤的药多着，效果又都不错，可是兰葳葳拒绝了她的好意。

        “不必了，反正也不会好的，多谢你了。”她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又看了滟湖一眼，“你是个好人，一切早作打算。”

        说完，她便转身上了楼，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再也没有出来。

        如果当时滟湖还不明白兰葳葳话中的意思的话，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夜里，她总算是恍然大悟了。

        自从有了兰葳葳，姚方南再也没有进过她的房间。她正好乐得轻松，白天趁他不在，便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积蓄都整理好、搁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是直觉对于风险的一点预判，她觉得这幢房子里，充满了阴谋与伤害的味道，就像雨前的风，带着若有似无的腥气。

        入夏以来天气异常燥热，滟湖这间屋子朝向不好，白天晒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就将积聚在墙壁中的热量都释放了出来。她跟姚方南说了几回，让他给自己安个吊扇，都被他胡乱打哈哈混过去了。

        那一晚，滟湖依旧是被热得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汗将长发都浸湿了，缠在颈子里极不舒服。恰好这时候，姚方南又做起那事儿来了，鬼哭狼嚎的，叫得滟湖更加心烦。

        “混蛋，王八蛋！”她低声咒骂着姚方南，这下反正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打开自己屋子里小浴室的灯，投了帕子，自己擦汗。

        清凉的水，渐渐浇灭了她的烦躁不安。滟湖快慰地轻叹了一声，继续投湿了帕子，去擦自己的肩窝和耳后，“这还差不多，明儿缠死他，也得让他给姑娘我安个风扇！这可过不成！”她自言自语地，话音还未落，忽然听见走廊那头，传来一声极凄厉的惨叫，吓得她手一抖，帕子都跌在了地上。

        那声音她无比熟悉，是属于姚方南的。可那声音里包含着的恐惧和凄惨，却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姚公馆的下人，都是早上来晚上走的，这间大房子里，如今只有四个人。滟湖想出去看看，却不敢。她带来的老妈子住在自己隔壁，她相信她也听见了惨叫声，可是耳朵贴着墙壁，却听不到她的任何动静。

        滟湖把自己打好的包袱牢牢地抱在怀里，跳上了床，用薄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这会儿再也不怕热了，反而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尾椎骨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她很怕，伸出双手抱住了自己，这些年来积蓄的钱财和首饰在她胸前，似乎让她觉得好一些。

        “是做梦，是做梦……”她喃喃地安慰着自己，死死地闭上眼睛，再也不敢张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走廊那头的卧室里，兰葳葳像复仇的厉鬼，她手里拿着一支又尖又长的簪子，跟顾泽芝为她添妆的八宝簪有几分相似，却是铜的。

        姚方南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红绸子绑在床柱上，身上已经多了七八个窟窿。他的眼神无比惊恐，看着兰葳葳把那簪子比到了自己眼球上，又吓得大叫了起来。

        他现在深悔不已，兰葳葳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心血来潮主动要跟他玩花样呢？他之前用堂子里上不得台面的招式来轻辱她，谁知道如今，却成了自己的索命绳？

        “我整个人都给你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兰葳葳咬牙切齿地，手举簪落，狠狠地刺了下去，姚方南又大声尖叫了起来。

        他想挣扎，可是血已经流得太多了，手脚又都被绑住了，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由兰葳葳宰割。

        “为什么那么贪心？为什么连我家的祖屋都卖？”兰葳葳又是一刺，“你卖了祖屋，我爹爹的魂魄回来都找不到家了，你知道不知道！”

        她恨姚方南欲狂，刺他还不够，一手又扯住他头发，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打的姚方南吐出一口血和两颗牙来，躺在床上，微弱地呻吟着。

        “是姚湛露给你出的主意吧？想必她也说动了沈韫安，只说我兰家家财万贯，就足够沈韫安贪图的了？”兰葳葳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哀哀地哭了起来，“都怪你这双眼睛！你当时，为什么要看我？！”

        她情绪突然失控了一样，大声喊着，双手握住了簪子，举得高高的。

        姚方南看到她脸上疯狂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噗”。

        他的身体好像一下子轻了，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向下望，就能看见他面目全非的尸体，血顺着床柱流了下来，嘴巴大张着，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一只眼睛瞪得溜圆，另一只上，插着一支长长的铜簪子。

        那簪子戳穿了他的头颅，将他钉在枕头上，不过短短几秒钟，姚方南就变成了个死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葳葳才清醒了过来。她望着面前的姚方南的尸体，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大雪之后的原野一样空茫。

        她走到浴室里，打开了水龙头，将手上的血冲得干干净净。姚方南的一点脑浆和血粘在她脸颊上，她也对着镜子，仔细地擦干净了。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她拉开房门，只见东方已经露了鱼肚白。而滟湖和那老妈子，两个人彼此搀扶着，都站在楼梯拐角处，瑟瑟发抖地望着她。

        兰葳葳平静地望着滟湖，“他死了，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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