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坐着美国总领事馆的车来到华懋饭店,手持盛有德的信件找到总经理。
总经理是个法国人亨利?菲尔斯,不过一口中国话说的倒是非常流利,应该是在中国生活了不少年头了。
“您就是路先生啊,盛老爷说过要请您来调查这个案子,我们一直等着您的光临呢。”
菲尔斯从高高的靠背椅上站起来,先跟路鸣握手,然后上下打量他一阵,眼中的神色似乎很是欣赏他那一身手工缝制的高档西装。
“盛大小姐出事的房间一直没有住人吧?”路鸣问道。
“当然没有,警察局贴了封条,没有人敢进去。再者说了那个房间闹了这么一出,谁还敢住啊。”菲尔斯有些叫苦道。
其实那套总统套房就是不出事,也没人住,价钱太高,洋鬼子也不都是冤大头,精明着呢。
路鸣上去查看了封条,果然没人动过。
菲尔斯撕开封条,打开房门,然后笑道:“路先生请吧,我就不进去了,以免破坏现场。”
路鸣微笑着,礼节性的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警察局贴封条保护现场,不过是走个形式,盛慕仪出事当天,盛有德等人蜂拥而入,在整套房间里搜索,现场早就被破坏了,哪里还等得到今天。
他来此的目的只是要亲眼看看出事现场,这样心里好有个底,不过他也没奢望在现场发现什么痕迹。如果现场真有什么名堂,不可能瞒过张子扬那双利眼。
路鸣成立侦探所后,自己没承接过像样的案子,倒是帮助张子扬破获了几个大案,路鸣嗅觉敏锐,是天生的探秘者,而且毫无功利目的。张子扬迅速走红,成为上海滩的神探,自然有一半功劳属于路鸣。
不过联手破案这件事只有他和张子扬知道,两人通常是闭门讨论和分析案情,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干嘛。案子破了之后,两人会单独出去喝一场酒,复原破案过程,查找破案中走了哪些弯路。
路鸣坚持要求张子扬对他们的合作保密,他开侦探所虽然也需要名气,可是吃官饭的张子扬更需要。如果张子扬成了上海滩的神探,一桩桩案子会自动向他扑过来,路鸣也就不用担心闲着没事干了。
几桩大案破获后,路鸣的设想成了现实,张子扬一朝成名,案子接的手都发软,现在成了上海警察局的当家探长,警察局长手中的王牌。
路鸣去老家成亲,这段时间张子扬也是经常不见人影,给自己放假了一段时间。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路鸣仔细检查套房门上的挂链和窗户的插销,一切完好无损,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
然后他沿着墙壁一寸一寸的搜查,跟张子扬当初搜查的手法差不多,其实侦探和警察的工作是一样的,即使福尔摩斯来了,勘察的过程也是大同小异。
“嘿嘿,我一猜就是你小子,你果然回来了!”一个嘹亮的声音传来,正在聚精会神勘察现场的路鸣,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
“你个混球,鬼还给你吓跑了呢。”路鸣随即又蹦了起来。
“这不就是给你打招呼吗?你胆子太小,若是真的进来坏蛋,你还不吓尿裤子?”
两个人嘴上说着,然后就像虎狼对峙一般互相看了几眼,然后都猛地一跃,熊抱在一起。
“哈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哈哈。”
两人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路鸣偷偷就是一记黑虎掏心,张子扬敏捷地避开了。
张子扬脚下一勾,想把路鸣绊倒,却也没能得逞。
“哈哈,彼此彼此。”
“承让,承让。”
两人见面的仪式这才算完成。
当然两人也不是每次都这样见面,不过总要有个仪式,而且每次都不一样,花样百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两个是仇人呢,根本不相信他们是能相互托付生死的朋友。
“我说子扬,你这事干的可是不地道,你自己被水淹了,为何非得拉着我也进来?”路鸣哼着鼻子道。
“我不推荐你,你觉得自己就能置身事外了是吧,可能吗?”张子扬也哼了一声。
“那当然不一样啊,如果我以侦探所的名义单独办这件案子,最好是自费而不是受雇,压力会小很多。”路鸣摇头叹气道。
他想到昨晚盛有德跟他说的那些话,这事还真怪不着张子扬,无论他推荐不推荐,这件事一出来,就注定是这个结果。
张子扬的推荐等同于警察局的背书,盛有德因此可以堂而皇之把案子交给他办,也能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盛老爷给你压力了?他提出什么要求了吗?”张子扬问道。
“不用谁给,压力本来就存在的嘛。”路鸣苦笑道。
“也是,简直就是背了一座山,你不说我也明白。局里想把这个案子封闭起来,还是我坚持要查下去,再加上盛家的银元顶着,案子才没有被封掉。”
“警察局不准备查下去了?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吗?”路鸣诧异道。
“还怎么查啊?事情就发生在这间套房里,线索也应该就在这里,除了一套衣裳,什么都没有。变戏法还需要道具呢,可是一个活人消失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看你有什么本事大变活人,把盛小姐再给变回来。”张子扬斜着眼睛道。
“大变活人是不可能的,我想这中间一定有别的缘故。”路鸣淡淡说道。
他不相信现实中真有不借助道具、通道把一个大活人变没了,再变回来的戏法。
“别的缘故?你是什么意思,说说想法看。”张子扬感觉他们又找到了共同商讨案件时的那个特殊按钮。
“我暂时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现在能做的就是收集有用的线索,然后找准突破口,找到事件的核心,那样才能接近真相。”路鸣想想道。
“你说的好听,这案子根本就没有你说的线索,连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别说有用的了!”张子扬叫嚷起来道。
“怎么了,昨晚在采莲那儿跪搓板了?火气这么大?”路鸣笑道。
“去你的,我什么时候像你那么窝囊啊,膝盖的茧子都有二尺厚了。”张子扬急了。
“我看你是想偃旗息鼓的意思,怎么神探也有认怂的时候啊。”路鸣笑道。
“是另一码事,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你说我看着盛和纱厂不是蒸蒸日上吗,就买了他们的股票,谁想啊,刚把钱投进去,就出了这档子事,结果钱都打水漂了。”
路鸣哈哈大笑起来:“瞧你这点出息,我说你一个拿薪水吃饭的玩什么股票啊,那就是杀猪的地方,小户、散户都是被宰的猪仔嘛。”
张子扬整天做发财梦,路鸣觉得是可气又好笑。
“不对啊?”他马上回想起来,揪住对方的领口,“盛和纱厂和钱庄都没上市啊,你怎么可能买他们的股票?”
“这个……”张子扬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说不出来了。
“你买的是黑股票?!”路鸣是真生气了。
“好像,是……吧。”张子扬哑了。
“什么叫好像是啊,究竟是不是?”路鸣问道,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了。
“就算是吧,我也搞不懂,大家都是跟着做嘛。”张子扬嗫嚅道。
路鸣气的说不出话了,抬起脚来,做出要飞腿打击对方的姿势。
所谓黑股票其实是赌局,设赌的人仿照股票市场,售出没有上市的企业的股票,然后一堆人在里面买来抛去的也煞是热闹,看上去就跟正式股票市场一样,只不过卖股票的不是企业,而是设赌的庄家。
当时上海滩不但有黑股票,还有黑彩票,六合彩四喜彩等等更多,至于赌场那就遍地开花了。
“输了多少?”路鸣说着就掏出皮夹。
“别,我不要你的钱。”张子扬急忙按住他打开皮夹的手。
“我是借你的推荐发了大财,一年两万大洋,分你一半吧。就这一回,以后没了。”路鸣笑道。
“少来,跟我的推荐没关系,我无功不受禄,这样吧,我赔进去一千大洋,你给我这个数就行。”张子扬道。
“好吧。”路鸣拿出一张一千大洋的银票递给他。
张子扬也不客气,接过钱,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塞进口袋里。他现在穷的全身叮当响,他的相好长三书寓的采莲,虽说不坑他的钱,他也没脸跑人家那里吃软饭啊。
他跟路鸣是过命的交情,在钱财上两人随意惯了,谁有就花谁的。
“那两个保镖你盘他们的底儿没有?”路鸣问道。
盛慕仪有四个保镖,当时在门外守候的是两个,路鸣问的自然就是这两个人。
“问了,他们没有案底,身家清白,我看不像,怎么你怀疑他们?”
“第一嫌疑人应该就是他们两个,或者是盛慕仪和他们串通好,进去后偷偷出来溜走,他们两个为她做假证。”
“说不通啊,你说盛大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想走随时可以走嘛。”张子扬连连摇头。
“合不合理先放一边,咱们只是探讨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有一种可能不能排除,就是盛慕仪主动出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外人收买了这两个保镖,把盛慕仪绑架或者谋害了。”
“这种可能性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你怎么看这条挂链的呢?”
张子扬走过去,拨了拨挂链道。
“这条挂链只有在里面才能挂上,在外面根本挂不上,我试验过几十次,什么办法都用上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啊。”路鸣望着那条挂链感觉碰壁了。
“即便按你说的那两种可能,这里面也必定要有一个人挂上这条挂链,然后再想法出去,既然没从房间的大门出去,也没从窗户出去,这人哪去了呢?”张子扬道。
路鸣又看看四周的墙壁,走过去敲了敲。
“你别费力气了,所有的墙壁都是实心的,没有夹层。我每个地方都敲过了,建筑图纸我也看了,墙壁为了保温和隔音,足有一尺厚,但绝对不可能做出能藏人的夹层。再者说,即便有夹层,总得有扇门进去吧?”张子扬把他辛苦几天的勘察结果一股脑儿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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