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楼下警备司令部侦缉队员离开,董先生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把上了膛的手枪退了膛,悄悄藏了起来。
他以为今天肯定逃不过了,他并不怕被逮捕,也不怕牺牲,但是这部电台是上海地下组织最隐秘的电台,肩负着跟总部保持联系的任务。
如果这部电台被搜走,上海地下组织跟总部的联系就会中断,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董先生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路鸣。
“董先生,你可够不小心啊,现在没事了。”路鸣苦笑道。
“是我的错,最近发报量太大了,我以为万国公寓是最安全的地方,就大意了。”董先生擦掉脸上的汗水歉疚地道。
“这里的确是上海最安全的地方,一般来说无论是上海警察局还是淞沪警备司令部都不会进来检查,但是有两点是例外的,一是有证据证明这里有-共-产-党,二是私人电台。”路鸣不由笑了,董先生把这两样占全了,难怪人家派来侦缉队。
“我尽快找地方搬走,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董先生不好意思道。
“你打算搬到哪里去?有更安全的地方吗?”路鸣感到诧异。
“嗯,哪里也没你这儿安全,但是不能因为这个连累你啊,我们也是有纪律的,决不能为了自己的方便而不考虑朋友的处境。”董先生态度十分恳切。
“你这部电台的呼号和频率已经报备了,记在我的名下,以后这部电台不再是私人电台,是政府批准的,你可以无所顾忌的发报,但是一定要把密码弄好,如果密码被破译,你的身份也就暴露了,我也救不了你。”路鸣郑重道。
“你放心吧,我的密码绝对安全,他们是攻不破的。”董先生笑道。
“但愿如此,切勿大意。”路鸣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
“可是,路先生你为什么愿意承担风险帮助我们?”董先生有些不解道。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为,就是想这么做。”路鸣笑道。
“这不可能吧,怎么会什么都不为呢?”董先生纳闷道。
“怎么说呢,我哪边的人都不是,也不关心政治,对政党之间的斗争更不关心。我就是个中国人,这样说吧,我对贵党的许多主张还是很赞同的,当然也有不赞同的地方。”路鸣开宗明义,实话实说。
董先生笑了笑,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路鸣继续道:“现在日本已经占领了东北,下一步可能就是华北,然后就是华中、华南,大敌当前,咱们中国人还搞什么内斗啊,那不是变相帮助日本人吗?共-产-党-发出组成全国抗日同盟的主张我是非常赞成的。”
“一致对外,全民抗日,这是我党坚定不移的方针,我们已经多次给民国政府和蒋委员长本人发电,希望两党齐心合力,共同御敌!”董先生激动起来。
“如果你们两党之间真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水火不相容,那也应该先把日本人赶走,等到没有外患了,那时候想窝里斗再比谁的本事大吧。”路鸣叹息道。
他说的是心里话,兄弟阋于墙而御外侮,外侮才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而不是兄弟阋墙。
“路先生,咱们哪天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想对你谈一下我们党对全国问题的主张。”董先生笑道。
“再说吧,说老实话,我不想陷进你们两党的矛盾之中,尤其是现在,我相信大多数中国人和我的想法一样。如果能帮助你们的,我不会袖手旁观,帮不上的也请你原谅。你自己凡事小心,电台的事就不用担心了。”路鸣说完转身要走。
“你是我们真诚的朋友,我党目前的中心工作就是联合各界人士组成抗日同盟。路先生赞同抗日,我们可以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董先生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其实我很佩服你们,”路鸣转身又道,“为了自己的信仰,不惜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革命,冒着随时有可能被逮捕、被枪杀的危险,尽管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是我仍然很钦佩。”
“路先生,谢谢你的理解,真的谢谢你。”董先生真诚说道。
晚上,董先生用加密电码给总部发了一封简短的电文:a已经加入蓝衣社组织,但仍倾向我们,盼指示。
对蓝衣社选择这时候的成立,共-产-党-地下组织非常关注,他们跟盛有德的理解不一样,他们认为这个新成立的特务组织具有欺骗性。
说白了,就是利用抗日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实施反-共清-共的目的,所谓清洗党内异己分子,不过是打兔子搂草——捎带活。
也就是说,蓝衣社将是中-共地下党组织长期的对手,最危险的敌人。
董先生白天由于发送关于蓝衣社的电文时间过长,这才被淞沪警备司令部电讯侦查处的人逮了个正着。
另外他也太大意了,住进万国公寓后,以为到了上海最坚固的堡垒,结果短期时间里发报量太大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电讯侦查处已经亮起了红灯。
其实上海的私人电台很多,大多是各大新闻社或者商团还有各大间谍组织的,淞沪警备司令部无法完全控制,只能逮着一个算一个。
在上海的各大间谍组织,包括彼得和安德烈,都已将自己的电台伪装成商业电台,就算抓到也没办法处理。
华懋饭店地下党组织的外围成员,第一时间将蓝衣社成立的消息传递了出去。这类流通性消息,对组织上所有同志开放,便于大家见机行事。
这个消息让郭嵩涛再也坐不住了,他不顾上面的禁令,决定冒险跟盛慕仪见面。
要见到盛慕仪很容易,因为盛慕仪锲而不舍地逛书店,她认为总有一天会在书店里遇到郭嵩涛或者宋真阳。在香港能遇到,在上海也一定能遇到。
盛慕仪是这么想的,郭嵩涛也是这么想的,两人不谋而合,怎么可能不遇见呢。
其实郭嵩涛已经跟踪了盛慕仪一段时间,因为上面的指示是持续观察、考察,不要轻举妄动。
想要观察、考察当然就得跟踪了。郭嵩涛认为,他这样做并没有违反组织决定。
上海地下党组织接受了上次组织遭到破坏的教训,对秘密接头实施了最高级别的戒备措施。
郭嵩涛无法直接跟总部取得联系,有要事跟总部联系,唯一的通道是董先生那部电台。
郭嵩涛不认识董先生,更不知道跟总部联系的电台设在哪里。
必须经过若干次传递,他的电文才能转到董先生手上,然后再经过若干次传递,他才能得到总部的答复。
有时候答复只有几个字,但环节一个不能少。
这样太费时间了,他内心焦虑,等不及了。
万国公寓事件后的第二天下午,郭嵩涛跟踪盛慕仪一段路程后,忽然转向一个小巷,然后抄近路走到了盛慕仪的前面。
当看到盛慕仪认出自己后惊讶的表情时,他摇摇头,然后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盛慕仪当时激动万分,以为这是邂逅,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是缘分啊。
想到这里,盛慕仪紧张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站立在那里,闭起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才平复下来。
这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几乎快要放弃找到-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希望了。
一瞬间,她就明白了郭嵩涛的意思,转过身不远不近地跟着郭嵩涛,还不时查看前后左右的动静。
她跟着郭嵩涛来到一家茶楼,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去,郭嵩涛先找了一个小包间进去,盛慕仪看到没人注意她,这才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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