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府内,李师师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裙,正坐在内堂上神情平淡地喝茶,周邦彦一脸尴尬,很多从前他一直回避的话题,此时都不得不面对了。
“师师还记得去年我帮你办脱籍之事?”
“我记得,周公说开封县暂时停办这类事情,我就没有再催促了。”
“其实并不是停办!”周邦彦苦笑一声说。
李师师一怔,“那是为什么?”
“就是针对你,县里说是上面压着不准,我估摸着就是官家不让你脱籍。”
李师师顿时满脸怒容,将茶杯重重向桌上一放,“我已经为自己赎身,为什么不让我回归良籍?”
李师师七岁时父母双亡,她舅父将她卖入教坊,教坊老鸨见她姿容秀丽出众,嗓音极好,便把她带进汴京,高价卖给了著名的天音乐坊,因为乐坊主人姓李,便起艺名为李师师,落籍为太常音声人,也就是乐户,虽然比娼户稍微好一点点,但社会地位仍与工户、杂户一样,都属于‘贱民’阶层,毫无人身自由,而且代代世袭。
乐户被放遣为良民或乐籍女子被良人娶纳为妻妾,均须经过官府批准落籍免贱之后方可从良,李师师的乐籍是落在开封县,虽然她早已为自己赎身,不再是天音乐坊的乐妓,但必须要由官府同意,注销从前的乐籍后才颁发新的良民户籍。
李师师去年托周邦彦替自己改籍,但没有办成,她也没有催促,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根本不是什么一时停办,而是官家压根就不准她转籍。
周邦彦叹口气道:“后来我问过天音乐坊李东主,他说.....”
“我义父究竟怎么说?”李师师不肯罢休地追问道。
“他说官家被你吸引,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就是你的身份!”
“什么?”
李师师呆住了,她第一次听说官家是对自己的身份感兴趣,一种莫大的侮辱顿时让她说不出话来。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周邦彦索性也说开了,“他贵为天子,后宫有上万嫔妃,他早已经腻味了,就是为了图个新鲜刺激才私下出宫......”
不等他说完,李师师便异常愤慨地打断他的话,“他就是为了图我乐妓的身份才来找我的吗?”
“也不能这样说,若不是师师才貌无双,他也不会看上你。”
李师师气得双颊通红,不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的激愤令她难以平静下来。
这时,周邦彦低声道:“我今天上午去找过李少君了。”
“你找他做什么?”李师师蓦然回头问道。
“我去和他商量怎么应对眼前局面。”
“你把什么告诉他了?”
周邦彦缓缓点头,“我把官家和你十八岁之约也告诉他了。”
“周公,你怎么能......”李师师顿时急了,“你可要害苦我了!”
“我觉得既然你想把终身托付给他,就不应该隐瞒这件事。”
“可是......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他,你这样告诉他,他会对我多心的!”
“你别糊涂了!”
周邦彦忍不住怒道:“再过三天就是你十八岁生辰,你觉得官家会放过你吗?一旦他发现你和李少君的事情,你们俩都别想活了,哪有时间给你慢慢说!”
李师师颓然坐下,半晌,她低声问道:“李郎怎么说?”
“他说要把你带走!”
李师师眼前一亮,“他....他真这样说吗?”
就在这时,门外管家禀报道:“启禀姑娘,外面有个小娘找你,她说她叫喜鹊,你知道她的。”
“啊!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喜鹊被带进了内堂,此时她还是一头雾水,但小官人的话她又不敢不听,当然,她已经知道这个闻名汴京的第一名妓居然是小官人的女人,着实令她惊讶万分。
“喜鹊妹子,快到这边坐。”
李师师热情地拉她坐下笑道:“早就听延庆说起你,说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我哪里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爹才是!”
喜鹊回答让周邦彦呵呵大笑,这小丫头着实有趣,喜鹊却警惕地看周邦彦一眼,心中暗忖,‘这个老头是谁,怎么能孤男寡女呆在一起?’
她又对李师师道:“我家小官人要我把一封信交给你,但希望旁边没有任何人!”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瞪了周邦彦一眼,周邦彦哑然失笑,这个小丫鬟很厉害啊!他便起身道:“那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师师派人来给我送个信。”
李师师也不留他,行一万福礼道:“周公慢走!”
周邦彦走了,李师师这才把喜鹊拉到自己的绣房,笑道:“你家小官人在哪里?”
“他进宫了,说是要教一个小王子射箭,晚上才能出来。”
喜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给姑娘的信!”
李师师接过信,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她美眸中登时迸射出喜悦的光彩,李郎终于要带她走了。
喜鹊这时才仔细打量李师师,只见她脸上没有一丝粉黛,美得令人窒息,喜鹊虽是小姑娘,但也看得呆住了。
“喜鹊在看什么?”李师师笑吟吟问她道。
喜鹊脸一红,连忙找个借口,“我觉得姑娘用丽人胭脂比较好,那种浅粉色正适合姑娘。”
“对了,你会调胭脂,以后也教教我。”
“好啊!我会调各种胭脂,也会做香水,做玉脂,只要姑娘感兴趣,我教你好了。”
李师师笑了笑,见送茶侍女远去了,这才起身把门关上,又低声道:“你家小官人有没有告诉你,我该怎么离去?”
喜鹊点点头,“小官人已经安排好了,你有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稍微收拾一下,然后马上就跟我走。”
李师师心中乱成一团,马上就走吗?她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处理好,“要不然明天再走吧!”
喜鹊摇摇头道:“小官人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准备好,所以大家才不会怀疑,如果姑娘当断不断,可能就走不掉了。”
“好吧!”
李师师也知道时间紧张,她连忙回房间收拾一些细软首饰,打了一个小包下来了,喜鹊将小包放在自己背囊中,笑道:“我先走了,在矾楼北门处等你。”
“你先去吧!我要把两个贴身侍女带上。”
喜鹊急道:“小官人说下人都不可靠,会出卖姑娘的。”
“我知道,她们俩从小就是我收留的孤儿,跟了我五年了,别人我不知道,但她们一定可靠。”
喜鹊劝不了她,便先一步走了,李师师将自己的贴身侍女梦月和飞雾带上,对管家笑道:“矾楼那边有诗会,我去看一看,晚上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姑娘请慢走!”
李师师坐上马车去了矾楼,管家一直注视着马车走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这才回了府宅。
李师师从小门进了矾楼,待自家马车远去,她们三人又穿过矾楼,走出了矾楼北门。
“这边!”
一辆牛车内,喜鹊在向三人招手,三人上了牛车,牛车缓缓调头向南城驶去,喜鹊打开胭脂盒笑道:“我给姑娘化个装,模样就变了。”
两名姐妹侍女面面相觑,一人问道:“姑娘,我们是去哪里?”
李师师笑道:“我们出去游玩一圈,过段时间再回京城。”
“可是.....什么都没有准备,衣物也没有带,出远门要带好多东西,我们都没有。”
“出去再买呗!急什么?”
两名侍女心中狐疑,却什么都不敢多问了。
李师师摒住呼吸,任由喜鹊在自己脸上化妆,喜鹊是宝妍斋第一胭脂匠,精于化妆,虽然化妆不是易容,但两者的分别其实也并不大,喜鹊寥寥数笔,将眉画粗,脸色变黑,眉眼凹凸处填一点脂粉,李师师便完全变了一个人,连她的两个侍女都不认识了。
“大功告成!”
喜鹊拍了拍手,把化妆品收拾起来,李师师却端着镜子打量自己。
从前那个肤若凝脂、美貌娇媚的李师师不见了,变成了黑脸粗眉,小眼睛的村姑,她眉头皱成一团,“这是我吗?”
“穿上这个吧!”
喜鹊从包里抽出三件外裳给她们,“不方便换就直接披上,这样就彻底变样了。”
“姑娘,我们这是做什么?”两名侍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
李师师低低叹了口气,“暂时别问了,回头再告诉你们,先披上外裳吧!”
牛车缓缓来到南城,北宋末年,汴京门禁制度早已荒废,汴京各处城门皆没有一个守门士兵,辽金探子随意进出,如出入无人之境,城门只有几个门子,负责敲鼓敲钟,开门关门,但检查往来商客的士兵已彻底消失了。
牛车出了城,又走了两里,在汴河边的小红庄码头停了下来,这时,李师师和喜鹊等四人已经各穿了一身布衣,完全就是四个村姑,她们下了牛车,直接登上一艘等候在这里的客船,客船随即离开了河边,向南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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