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临江锦衣贼盗,也就是甘宁所统率那伙水陆大盗,他们群聚相随,挟持弓弩,负毦带铃,若被劫持,闻得铃声,便知道是那伙穿着锦衣,头插鸟羽,身佩铃铛的锦衣贼盗了。
这伙锦衣贼盗,以甘宁为首,在荆、益二州为非作歹,组成渠师抢夺船只财物,水路抢劫,其中益州受害最多,不过历任州郡对他们都无法治理,毕竟这伙锦衣贼盗,有马有船,逃离撤退十分简单,一旦官府有动,他们远离避祸,等风声过后再回来,官府何如处理?难道要大军一直呆在锦衣贼盗大本营临江县附近县城水岸布防,等着甘宁那伙锦衣贼乖乖回来?
很显然,这策略十分不现实,不说这般守株待兔的法子,能不能等到甘宁?甘宁率领这伙锦衣贼盗,能屡次以数百人对抗官府的数倍兵马,除了他的盗贼团伙武力不俗,悍勇异常以外,也有甘宁这个从小便展现了良将天赋的少年游侠有关。若是知道官府分兵驻守,他绝对不会带着手下前来送死,大不了去荆州劫掠,或者去没有兵马驻守的益州郡县劫掠,反正绝对不会以寡兵对抗数倍于己的兵甲齐全的官军,因为即使打胜几次,他们锦衣贼盗也吃不消。
翻看过过去几年郡署关于锦衣贼盗的文献,伏泉不由赞叹这甘宁真是天生就有军事天赋,观他历次和郡县兵马对抗,除了两方人马相当或者锦衣贼盗人数占优以外,其他时候锦衣贼盗面对数倍于己的郡县兵马,就是一句话,不能硬拼那就跑。
打不过他们便跑,跑到大江之上,巴郡没有多少水军,根本无法和锦衣贼盗们抗衡,实在不行,不能到大江上的话,就跑到附近郡县的山林里,扮作平常的百姓在山里和官军捉迷藏。他们绝对不和官军硬碰硬,除非袭击官军的小队人马外,颇有些后世太祖成名的游击战的味道,十分难对付。
其实,自从前番甘宁打伤自己郡署掾吏差役,救走那抢劫绢布的贼盗后,伏泉便一直在准备剿灭这股锦衣贼,当然,若是能生擒招安那贼首甘宁最好,毕竟是后世的东吴名将“江表之虎臣”。至不济,也要让巴郡再无锦衣贼的踪迹,否则,任凭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的上岸或者就在水中抢劫,对郡内治安、经济、农事等等威胁太大,伏泉可不想自己任上的政绩有甘宁这个污点在。
只是,说要剿灭也是嘴上说说,实际却很难,毕竟按照伏泉前任的州郡围剿经验来看,这甘宁太过狡猾,官军来了,他就带人遁走,即使伏泉现在带着数万大军去剿灭,能不能碰到甘宁也不一定,碰不到的话,这数万大军费兵征讨,岂不是徒劳无功?
如今,这王商将此事提出来了,伏泉觉得他一定是有办法对付甘宁那伙锦衣贼盗了。毕竟,他如今新上任了奏事掾史一职,若是提出一个根本无法实行解决的治郡建议,这岂不是对他的新官官威打击太大?
“文表有何妙计,可定临江锦衣贼盗?”伏泉看着对面的王商,疑惑问道。
果然,只见王商行礼一礼,随后道:“回禀君侯,下官欲请君侯待冬日雪落,荆、益二州江水冻结,无法行船时,举兵灭贼。”
伏泉一怔,轻呼道:“冬日出兵?这可是兵家大忌,如何……”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随即恍然王商提出这建议的意思,连忙又道:“莫非文表不予锦衣贼盗遁逃之机乎?”
“正是,君侯英明。”
笑了笑,伏泉并未对王商这不经意的马屁有所想法,而是思考王商这话的可行性,不得不说,王商提出的计划太大胆了,简直和疯子说疯话无异,太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了。
没错,冬日里出兵,江水冻结成冰,临江的锦衣贼盗纵然提前得到消息,想行船远遁,也已经来不及了,船只能在冰上划动吗?即使他们可能在冻结的江面逃跑,但汉军也同样可以在江面追击,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貌似这一点上,王商的建议对汉军十分有利,但是不要忘了,冬天对甘宁的锦衣贼盗不利,对出兵剿贼的汉朝官军同样不利。因为在冰天雪地的情况下出兵行军是兵家大忌,且不说这种鬼天气兵卒战斗力如何,便是对军队的后勤供应也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平常时候,大军运输粮食路上就要损失不少,而到时候又是冬天出兵,伏泉大军出行消耗粮食众多,即使他们是在巴郡本郡运粮,路上消耗不菲不说,能不能及时的给出兵的军队供应商粮草也必须考虑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一直是伏泉的禁忌,他平日出兵貌似会有冒险惊人之举,但绝不会让自己的后勤粮草出问题,想想看历史上有多少号称百战不败的神军,因为断粮,没有后勤供应而被灭亡的,这不能不让伏泉引以为戒,所以他才对王商的提议感觉疯狂。
案几下的王商也看到伏泉的脸色变化,心中也知道伏泉所想,但并未责怪,而是笑着又行了一礼道:“君侯或疑冬日出兵,犯兵家之大忌乎?”
点了点头,伏泉不语,但意思很明显,他的确有此怀疑,不出声则是为了静等王商如此行事的理由,因为他明白,这王商既然向自己提了此事,就一定有办法解决这问题。
王商接着说道:“倘若寻常官军,下官必不敢行此险策,然如今君侯募得板楯蛮兵五千余人,正该趁此良机大用也。”
“板楯蛮兵?”伏泉望着王商惊呼问道,他不明白这王商为什么这时候提自己才募得不久的板楯蛮兵,板楯蛮兵悍勇他是知道的,可是在冬天他们又能有多少作用呢?
“正是!君侯非蜀人,不知板楯蛮人冬日亦入山林寻猎,行走如常,故冬日于其无碍。况此番剿贼,一、两千兵马足以,且可自备十数日干粮,无需太多辎重,可省民力。吾军不需死战,只需捣毁其巢,令诸县坚壁清野,把守各处要道,再以精兵逼其退路,如此数日,贼众无粮可食,必自溃也。”
“妙计!妙计!冬日就食甚难,贼军无粮可食,死者什七八,如此,巴郡再无锦衣贼患也。”伏泉眼中精光一闪,望着王商拍手赞道,王商这计划真是环环相扣,若真像他说的那样,那么这临江的锦衣贼盗肯定灭亡。
想想看,若是冬日江面结冰,这些锦衣贼盗无法靠船只摆脱官军的追捕,在自己老巢被毁的情况下,没有粮食就食,只能四处劫掠补给才能在这冬天里存活。可是王商又让伏泉命令巴郡诸县把守要道,坚壁清野,这些锦衣贼盗在逃命的时候,即使想要停下劫掠百姓,恐怕一则没有时间,毕竟后面有汉军官兵,二则也没有多少粮食给他劫掠,人没有粮食可以忍一天两天,但终归肯定有忍不住饥饿的时候,这些逃亡的锦衣贼盗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了。
心中自得,伏泉遥想他日将甘宁活捉,然后好好一番语言规劝,降服这还是少年的名将时,一丝疑惑突然涌上心头,因为他发现王商话语里的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锦衣贼盗的老巢在那里呢?
随后,伏泉便问道:“文表竟知锦衣贼盗之老巢乎?”
“确是知晓。”
“如何得知?”伏泉心中一丝疑问乍现,这锦衣贼盗的老巢历任郡县都没查到,如何这王商能知道?
“推算。”
“恩?推算?”伏泉脸色不怠,他十分忌讳多是推算的谶纬学术,没想到董扶竟然给自己又塞了一个“神棍”,脸上神情极其不好。
“正是,下官从锦衣贼盗渠帅甘宁处推测而来。”
“愿闻其详。”
“诺。”
一番对话,伏泉这才明白这王商说的推算是何意,原来不是谶纬学术的那种带有迷信色彩的额推算,而是根据锦衣贼盗的线索,从而推算出他们的大致老巢方位。
从王商的话中,伏泉知道,原来益州巴郡临江县里,甘宁所在的甘家虽然祖籍出自荆州南阳,来益州这里,在巴郡临江县也不过几十年,但这个甘氏家族分支却是发展极快,已经成为临江县的豪强一霸。其家族在临江县地区实力雄厚,势力不小,与严、文、杨、杜等四家并列为当地的五大豪族,郡县官吏都不敢与甘家作对,相反,其中有不少人也受到甘家的贿赂,可以说这些贪污官吏对甘家极为照顾。
伏泉自己想想也是,若是甘宁没有这种家族后台,他那几百人的少年游侠儿,能在这几年里,任凭官府派多少大军,都能幸免于难吗?如此看来,这锦衣贼盗能这样横行不法,除了他们本身就是游侠儿的目无王法,轻性散漫外,就是巴郡郡县官吏的有意纵容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在甘宁背后的甘家份上,让甘宁胡来。
也许之所以每次官军征讨贼盗,甘宁的锦衣贼盗团伙能那么快得到消息,从而逃离,也不外乎有郡县内部官吏提前的通风报信,让他们幸免于难,甚至可以趁官军小部队兵力不足,虚弱之时,反攻灭杀官军。
这样想着,伏泉越想越有可能,毕竟除非是天下大乱,在大一统的王朝里,怎么可能会有连中央朝廷都制服不了的贼寇。如果有,那就是中央朝廷自己不想对他们动手,或者是中央朝廷内部有人不想对他们动手,就像甘宁这样,如果没有内应,对付他那几百名未经受训练的少年游侠,只需要几千官军将他们包围,用堂堂军阵进攻,任凭他们个人如何悍勇,还不是要成为官军剿贼的功勋吗?
只是,若是这样的话,也有一点说不通,毕竟即使巴郡郡县官吏有了内应,为甘宁行使方便,难道其他的正直官吏不知道吗?就没有人将这事情告诉历任太守吗?就和他一样,有了这锦衣贼盗的祸患,在每年的上计里,仅仅是数年不能剿贼成功,就不知要对他的政绩考核有多么大的影响,一个太守竟然连自己政绩都不顾,放纵盗贼施为,这未免也太过令人震惊了吧,毕竟甘宁家族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大官长辈,以前的几个太守难道会怕这种没有大后台的小豪族吗?除非这太守也……
沉思良久,带着心中疑惑,伏泉问王商道:“前数任太守皆放纵锦衣贼盗乎?临江甘氏朝中有人乎?”
王商回道:“临江甘氏乃秦相甘茂之后,延熹五年,宁祖甘定时为苍梧太守,因长沙贼势甚重,其与刺史侯辅各奔出城。后乱军平定,朝廷罢定之职,定率族人寄居南阳,就此生根,繁衍至今,朝中为官者甚重,后又有甘氏族人西迁至蜀,即为临江甘氏。”顿了一顿,王商又道:“前任太守不理政务,又善敛财,前者板楯蛮乱,皆有其责,何况此锦衣贼盗乎?”
听了王商言语,伏泉颔首,这才明白甘宁没人管的原因,原来自己的前任就是个贪污贩子,看他这样放纵境内盗贼横行,又不将上计放在眼里,想必是朝中有人,在西邸没开设前,就买来的这巴郡太守的位置。若不是板楯蛮乱一起,不然说不得他这几年捞完钱财后,就直接去西邸,继续买其他官位了,他哪需要担心那审核政绩的上计呢?
不像伏泉,虽然他也有过为伯父伏完买官的经历,但是他毕竟是外戚,这种事情除非必要还是少干,不然以后入得中枢,被人知道他一直靠得是买官和外戚身份,才能提升这么快的话,于名声无益,说不得要让人鄙夷。而且,为官一地,不为自己攒一点清正贤明的美名的话,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所以他才在乎那对他而言,是鸡肋却又不算鸡肋的政绩。
当然,现在听到王商将甘家的底子全部抖落出来,伏泉也对这甘宁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他明白这锦衣贼盗,自己若是一心剿灭的话,还是不难的。
延熹五年,长沙贼起,攻没苍梧,取铜虎符。太守甘定、刺史侯辅各奔出城。摘选自《东汉观记》
宁本南阳人,其先客於巴郡。宁为吏举计掾,补蜀郡丞,顷之,弃官归家。摘选自《吴书》
甘卓,字季思,丹阳人,秦丞相茂之后也。曾祖宁,为吴将。祖述,仕吴为尚书。父昌,太子太傅。摘选自《晋书·甘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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