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未正时分了,火热的骄阳从云层中悄悄探出头来,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在阵阵秋风的吹拂之下,天空中形态各异,宛如山岳人物的白云迅速消散,化成丝丝缕缕棉絮状的浮云。如此一来,秋老虎的余威终于开始肆虐了,整个大地立刻变得燥热了。
十余万袁军静静地矗立在大营周围,列成一个庞大无比的军阵。早晨只是就着豆酱吃了几个杂面饼子,就一直忙活到现在。如今,肚腹之中早就空空如也了,军阵之中,不时传出阵阵雷鸣之声,那是袁军士卒们的五脏庙在造反。一想起早晨昌邑城头上飘下来的阵阵鱼肉的味道儿,袁军士卒们心头就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愤怒。凭什么昌邑城内的守军整日里大鱼大肉,而我们只能吃杂面饼子呢?最重要的是还吃不饱。唉!他奶奶个熊!人比人气死人呀!
方才正在激战之中还好,如今一闲下来,就觉得腹如雷鸣,两腿发软,喉咙中就像着了火一般。没法子,那杂面饼子着实难吃,只有拼命多吃豆酱下饭。如今嗓子里直冒青烟儿,咸的厉害。可是恪于军令,无法找个水井痛饮一番。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了。汉军还是快些进攻吧,即便是战死,也胜过苦苦忍受干渴和饥饿的折磨。
袁军的中高级将领们都立马在高处,手搭凉棚,向昌邑城西方观望。看着汉军摆出了四面埋伏,看着张邈、张超率领亲军入了成,看着汉军在昌邑城西扎下了大营。按照常理,汉军总该开始进攻了吧。可是,一切却都戛然而止了,四周的三重火焰铁拳旗、金色葫芦旗、斑斓虎头旗、黄金五铢旗都不见了,滚滚黄尘不见了,甚至连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也不见了。
诸将都是打老了仗的人精子,立刻就全都明白了,他奶奶个熊!主公大概是被张邈、张超兄弟俩骗了,方才种种都是汉军的疑兵之计!前来增援的汉军,顶多只有两万。可是,方才撤军的命令是主公亲自下的,若是直言相告,怕主公的恼羞成怒,盛怒之下收拾自己。
于是乎,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儿。终于,袁军的军阵之中噗通一声,倒下了一个士卒。这一声噗通仿佛号令一般,转瞬之间,噗通之声大起,竟然有数千士卒倒地不起。看那架势,定是饥渴已久,以至于休克。
“主公,看来我们是上当喽!此番前来增援昌邑的援军,恐怕只有张邈、张超兄弟俩率领的本部人马。满打满算,绝对不会超过两万人!唉!时也运也命也!若是方才主公不下令撤退,我军拼死登城的话,恐怕我军早就攻陷昌邑城喽!唉!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呀!”
果不其然,一向大嘴巴的许攸终于忍不住了。他那一张臭嘴夹枪带棒,矛头竟然对准了袁绍。“子远,你说的很对!都是我料敌不周,上了张邈、张超兄弟俩的当!”袁绍的语调平淡如昔,可是却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此时此刻,由于出离愤怒,他的双眼已经血红了!
“全军进攻!杀进昌邑城去!将张邈、张超、臧洪给我碎尸万段!杀!杀!杀!杀!杀!杀!杀!”袁绍镗啷啷抽出了腰间的宝剑,猛地向前一指。他出身于四世三公的贵胄之家,平生最爱的便是脸面。如今,竟然被许攸出言讥讽,他感到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情急之下,他竟然一连说出了七个杀字。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和脸面,盛怒之下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主公,万万不可!”一听之下,审配立刻就大惊失色了。他双腿一夹马腹,打马上前,一把就拉住了袁绍的衣襟儿。“主公,我军将士饥渴已久,体力不支,不好生休整一下,是决计无法作战的。况且,昌邑城中敌军援军援军方至,军心大定,士气正盛。依我之见,莫不如撤兵回营,埋锅造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好生将息。待明日一早,再进攻昌邑不迟。”
“奋威将军此言大善!”“说得对!还是让士卒们吃饱喝足,好生将息一下,明日再战好了。”“唉!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撤军!撤军!明日再战!”审配此言一出,左右的袁军将领们立刻就随声附和了。他们都是聪明人,心知主公早有退兵之意,只是碍于面子,不肯在许攸面前低头认错罢了。一时之间,诸将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大声嚷嚷起来了。
袁绍一见,正中下怀,心中的那一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撤兵回营,明日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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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左右诸将轰然一声应诺。这一次,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城头之上,张邈、张超、臧洪三人看着袁军终于退去了,心中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儿。张邈立即传令,辎重兵将守城物资速速运进城来,同时调八千步卒入城,替换臧洪的两千残军。片刻之后,终于措置妥当了,两人回头望去,臧洪早已侧卧在城头之上,口中鼾声如雷了。
臧洪这一觉儿,一直睡了好几个时辰,待到漏尽更深之时,才缓缓醒来。他缓缓起身,忍住肚腹之中的阵阵雷鸣,简单盥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这才安步当车,走向张超的宿处。一进门儿,就看见张邈、张超兄弟俩一身麻布衣衫,斜倚在榻上,正睡得正酣。
臧洪一见,心中顿时起了促狭之意,他挥挥手,示意左右去整治饭食,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张超身前,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儿。昔日,梁然同游之时,臧洪总是如此这般整治张超的。“哎呀呀!痛哉!痛哉!穷措大,夜露更深,为何扰人清梦?”果不其然,张超杀猪一般叫了起来。“孟高,我睡得足了,腹如雷鸣,特意前来与你对饮!”臧洪得意地大笑了。
“也罢!左右有些事儿还是要交代的。我这就派人唤陈公台前来!”张超皱着眉头,一手抚着通红的耳朵说道。“孟高此言极是!既然子源有兴致,不妨饮上几杯好了!有些事儿,是该好生和你说一说了!”臧洪转身一看,张邈早已端坐在榻上,满脸含笑望着他说道。
片刻之后,臧洪的亲兵们拎着几个食盒进来了,麻利地在四张小几上一一摆好。却是四样时新菜蔬,一鼎羔羊炖,一只烧鹅。亲兵们摸出几坛美酒,顺手拍开泥封儿,轩敞的大屋之中,立刻就满是醉人的酒香了。“温王亲手酿造的西域葡萄酒?”张邈立刻就鼻翼煽动了。
“然也!这是最后五坛了!都是曹孟德的存货,如今正好慷他人之慨,来款待孟卓公!”臧洪缓缓坐下,拎起酒坛子,给张邈、张超一一斟满,自己却拎起了一坛赵酒,为自己斟满。“天下美酒,我臧洪独爱赵酒。何也?赵酒凛冽肃杀,正合天意。能杀人者方能救人!”
“好一句‘能杀人者方能救人’!不经过千难万险,受尽困苦流离,绝对不会有如此深的感悟!”臧洪话音未落儿,一人一掀竹帘,昂首阔步进来了。臧洪抬眼一看,只见此人浓眉细目,鼻直口阔,面色白皙,三缕长髯,一眼望去,像儒生却豪气干云,像侠客却满面雍容,既有儒生的儒雅渊博,又有侠士的舍死忘生!“子源别来无恙乎?东郡陈宫这厢有礼了!”
“噫!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我当是哪里来的英雄豪杰,原来是名闻天下的陈公台!请坐!请上座!”闻听此言,臧洪顿时振衣而起了!四个人叙了几句契阔,这才坐下饮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臧洪这才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温王为何不发大兵呢?”
一听此言,在座的其他三人都含笑不语了。片刻之后,张邈这才示意陈宫。“公台,就劳烦你为子源解惑吧。”“也好,这话儿,原本就是我该说的。”陈宫端起了水晶杯,缓缓印了一口西域葡萄酒,这才缓缓开口了。“青州、兖州、徐州之战,温王在下一盘大棋!这一盘棋关乎整个中原的得失,实在太大,故尔,温王不得不仔细筹划,等待出手的最佳时刻。”
“孟卓也好,孟高也罢,还有你臧子源,还有我陈宫,我们不过是这一盘大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幸运的是,温王秉性仁厚,我等虽是无关紧要的棋子儿,他却绝对不会弃子儿。别的不说,你就看他对待降将的态度好了。降将尚且如此,我等正牌汉军,你还担心什么?”
“然也!”张邈在一旁接了陈宫的话茬儿。“不光温王在下一盘大棋,平章事、贵霜都护、甚至严大郎也在下一盘大棋。可是,温王是温王,他们是他们,子源,这下你懂了吗?”一听此言,臧洪立刻就恍然大悟了,他已然汗透重衣了。“懂了!这下我真的听懂了!”
“如此,我们就为温王寿,为天子寿吧!饮酒!”张邈微微一笑,端起了水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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