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辰初时分,荆州,南郡的郡治江陵,北门城墙之上。
时令已近仲冬,可是江陵城的天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仍然和已经逝去的秋日一般。从城头之上放眼望去,四周的群山之中,仍然是一片苍翠。唯一的区别便是所有的树木都掉光了树叶,光溜溜地呈现在温煦的阳光之中。暖湿的西北风轻轻拂过,不似冬风,却像春风。
江陵城南的长江,没有一丝儿结冰的迹象,仍然浩浩汤汤,向东滚滚奔流。论语?子罕有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说的大概就是眼前的这般景象吧。长江之上,风帆如林,楼船如海,荆州水师正忙着穿梭往来,向江陵运送粮饷甲仗军资。
“最近这几年,冬天温暖异常,你闻闻这西北风,满是潮气和湿气,哪里像是冬天?倒像是春天一般!”荆州新任陆军都督王威张开了鼻翼,闻了闻微风之中夹杂的阵阵暖意,皱着眉头说道。本朝的官场,最讲究谶纬之术,冬夺夏令,在王威看来,实在是不祥之事。
“大都督,并州军准备攻城了!”随侍在王威旁边儿的霍峻全然没有在意冬天的西北风该是凛冽还是温煦,他的全副心神早就放在了城外的并州军身上了。蔡瑁、蒯氏兄弟撺掇主公两次北上攻略南阳,都是大败而还。有道是,一报还一报儿,并州军的报复迫在眉睫。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得出来。只是,想不到并州军的进攻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自从十一月初二,大司马吕布解了宛城之围之后,次日一早,并州精骑就大举南下了。从宛城到江陵八百里,并州精骑三天三夜就赶到了,之所以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一是要等待后续的步军和攻城器械,二是要攻略附近州县,获得粮草补给。故尔,两军才相安无事。
一听这话儿,王威连忙手搭凉棚,闪目观瞧,只见江陵城北,十余里外的并州军大营之中,旌旗招展,鼓角齐鸣,一队队的骑兵步兵正在列队。投石车、床弩、攻城车看上去密密麻麻,至少有千余辆之多。在中军大营之中,已经升起了大司马吕布和卫将军高顺的将旗。
“速速通知主公和大公子!传令,江陵城中的各军,立即准备战斗!”王威右手猛地向下一挥,大声怒吼道。“诺!”左右轰然一声应诺,手忙脚乱地去了。江陵城位于长江北岸,荆州水师只能保护粮道,同时辅助守城,城中的三万多郡兵,再加上临时募集的青壮,还真的不是并州军的对手。一旦开战,这江陵城能够坚持几天,王威的心中也着实没底儿。
江陵城中,太守府已经临时被征用做了州牧府,江陵太守蒯良只好去抢占津乡县的县衙了。内室之中,荆州牧刘表斜倚在榻上,满脸倦容,正在听荆州治中蒯越讲解着目前的局势。他的旁边儿,大公子刘琦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儿。两次大败,兼之夫人和幼子落入并州军之手,满怀歉疚的同时,刘表更是心如刀绞了。他的脸上满是悲戚之色,似乎不忍卒听。
“我们先来看看江夏郡的战局,西北部的郧县、西阳已然落入并州军之手,东边儿的南新、云杜也已经陷落,并州军的前锋,已经攻取了安陆,距离江夏只有两百里了。以并州精骑的速度,一日一夜便可以抵达江夏城下。江夏城中群龙无首,只有五六千甲兵,真的是岌岌可危呀!从长沙郡调集的七千郡兵,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洞庭,实在是远水难救近火呀。”
说完了江夏的形势之后,蒯越手中的小木棒又点在了襄阳所在的位置,然后一路向南了。“从襄阳向南,一路之上、宜城、蓝口聚、当阳、夷陵,夷道诸县皆已失陷,府库财帛钱粮尽皆落入并州军之手。整个南郡,如今只剩下了江陵和华容两座孤城了。”说到这里,蒯越长叹一声儿,放下了手中的小木棒儿,噤口不言了。旬日之间,又失两郡,太过意外了。
“襄阳那边儿,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刘表斜倚在一堆枕褥之上,恍如老僧入定一般。别看他的脸上风平浪静,云淡风轻,心中却是风云激荡,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若是不听蔡瑁和蒯氏兄弟的撺掇,闭境自守,不去理会中原之事,又何来今日的窘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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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两日前,蔡将军发来了最后一封鹰信,一一列明了荆州军的要求。依父亲之意,遍示朝野,征求意见。熟料举座大哗,纷纷大骂蔡德珪丧权辱国,签订城下之盟。舆论如此汹汹,这议和之事,也只好暂且搁置了。”一听刘表问话,大公子刘琦立刻拱手躬身作答了。
“哼!都是迂腐之辈!迂腐之言!都兵临城下了,还惦记着家里的那些细软儿,一旦江陵失陷,那些财帛还不知道是谁的呢?来人,传令,将那些大骂蔡德珪丧权辱国之人,尽数儿拉到北门城墙之上,让他们协助守城!既然他们一腔忠贞,定然能守住江陵,化险为夷的。”
“诺!”刘琦应了一声儿,连忙吩咐左右赶紧去办。他之所以派蔡瑁做谈判专使,一来是要削夺蔡瑁的兵权,二来,是不想承担这丧权辱国之名。对于这场大战的结局,他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割地赔款是免不了的,襄阳和州牧府中的钱粮自然是想都不要想了。剩下的就是用多大的代价保住剩下的六郡了。既然这帮子诹生如此顽固,他也乐得看他们出出洋相。
“州牧,大事儿不好了!并州军马上就要攻城了!”一个鸿翎急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诸君,请随我到城墙之上一观!”刘表朗声道。他要观的,自然是那帮子诹生,并不是观战。“鹰信蔡德珪,十万火急,无论并州军有什么要求,尽数儿答应就是!”刘表怒吼道。
刘表一行人来到南门城头之时,城头之上,早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除了宛城之战中,硕果仅存的三四万郡兵和临时征召的万余青壮之外,还有五六百身着各色服饰的缙绅、士族,以及各级官员。这些人都是竭力反对和并州军谈和的。我呸!我荆襄地广千里,带甲百万,岂能怕区区蛮夷?那些并州来的北狄,都是些吃生肉的蛮夷,野战尚可,说到攻城就完了。想我江陵,是数百年的坚城,城墙高厚,兵多将广,即便是守,也能守他个三年五载!
正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思儿,这些人一个个表现得极其坚决,只要江陵城能够守住,并州军提的那些条件就是放屁!要知道,一旦签订了和约,那些钱还不都得从大家伙儿的口袋里往外掏?与其破财免灾,何如放手一搏?蔡瑁不晓事儿,你刘表刘景升也不晓事儿吗?
“各位父老!趁着大家伙儿都在这里,我刘表再问一句儿。你们是愿意分担赔款,与荆州军签下和约,还是愿意据城死守,与江陵城共存亡?”刘表站在高处,尽量大声儿问道。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无奈之下,刘表又大声问了一遍儿,一个老者这才颤巍巍地出面了。
“州牧!我是这南郡的三老,方才,大家伙儿都计议过了!都愿意与这江陵城公存亡!我荆州地广千里,带甲百万,岂能怕那些北狄?老夫虽然老迈,愿意从军,做一个普通的士卒,保卫江陵!大家说是不是呀?”老者看上去有六十多了,身材清癯,声音洪亮,三缕长须,看上起精神极好。他虽然叉手施礼,双眼之中,却闪烁着倨傲之色。“此言大善也!”“说得对!”“抵挡不了并州军,就该让出这州牧之位!”数百官绅立刻便攘臂而起,大声怒吼了。
“好!好!好!”刘表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是,他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像锅底儿一样了。
这是挑衅!是对他刘表赤裸裸的挑衅!“抵挡不了并州军,就该让出这州牧之位!”这句话听在耳边,就像针扎一样疼痛。可是,刘表毕竟是称霸一方的诸侯,顷刻之间,他的脸上立刻便露出了微笑。“诸君,方才这位老人家所说的话儿,都是你们的心声儿吗?”
刘表的笑容就像鲜花儿一般灿烂。“善!”“然也!”“我等愿做普通士卒,誓死保卫江陵!”“我等愿与江陵共存亡!”“州牧之位,有德者居之!”这五六百官绅一起怒吼了。我呸!你刘景升若是不行,那就退位让贤好了!“好!很好!非常好!”蓦然之间,刘表朗声大笑了。
刘表的朗声大笑,使得在场的士绅们芒刺在背了,这刘景升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莫非,他还真敢让我等亲冒矢石,做一个普通士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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