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建安十四年,五月十四日,巳初时分,扬州牧的治所,寿春,州牧府,二堂。
新任扬州牧孙权高踞上座,他的对面儿是一扇硕大的屏风,屏风之上挂着一副地图,青州、兖州、徐州、豫州、荆州、扬州的山河关隘朦朦胧胧。比起洛阳将作监和军器监制作的沙盘和地图,扬州工曹所制的地图只能称得上是水墨画了。不但没有比例,更没有里程,山脉只是一团浓墨,河流是一道横线,关隘是一座城门,不但是水墨画,还是写意水墨画。
围绕着这一副儿四六不靠的写意水墨画地图,江东的文臣武将们已经唾沫横飞,大声吵吵了一个时辰了。今日廷议的议题很简单,那就是汉军大军压境,江东究竟是战是和。大体说来,文臣主降,武将主战。两派争来争去,争不出一个结果来,乌程侯孙坚麾下的老将,泰半都是粗鲁少文之人,如何争得过舌灿莲花的文臣?激愤之下,调门儿自然越来越高了。
孙权满脸苦笑,坐在上首儿,心中满是愤懑。想当年父亲在世之时,率领江东子弟百战百胜,天下罕有敌手。兄长孙策在位之时,虎步江淮,转战南北,何曾有一日稍歇?现在轮到自己当家作主了,竟然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唉!时也运也命也!难不成我便是汉献帝?
原本威名赫赫,四世三公的袁术袁公路,只当了一个月的仲家天子,就活生生被那吕奉先吓死了。昌邑一战,袁绍袁本初大败亏输,图穷末路之际,不得不自刎而死。刘景升尸骨未寒,汉军已经攻入荆州,刘琮只做了五日荆州牧,就不得出城归降。难道温王是圣天子?
孙权眼观鼻、鼻观心,又仔细想了想现在的时局,不由得汗透重衣了。哎呀呀,大事去矣!那吕奉先既然敢大军南下,攻取荆州,莫非,益州已然落入汉军之手了?益州、荆州一旦陷落,远在天南的交州士家定然会派出专使,纳土归降。如此一来,扬州就独木难支了!
就在此时,门帘儿一掀,大都督周瑜周公瑾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了。“主公,刚刚收到的紧急鹰信!一切都清楚了!”周瑜向孙权深施一礼,从怀中取出了几封文书。闻听此言,方才还吵吵成斗鸡眼一般的文臣武将们立刻就把头转了过来,脸上带着讪笑,快速回座坐好。
“主公,最近数年,贵霜大都督、天雄将军吕征一直在攻略印度斯坦。数月之前,他将攻略南印度斯坦的重任交给了长史盖勋,自己率领二十万精锐北上攻取交州,士燮望风而降。然后,吕征以往来大秦的商队为前驱,以丝绸之路的利益为诱饵,诱使荆州南部四郡和益州南部四郡归顺于他。吕征是明智的,他的希望变成了现实,张任战死,刘季玉出城归降。”
闻听此言,在座的武将们立刻就发出了阵阵惊诧之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远征数万里,历时数年,他吕征是神仙吗?”“这是汉军三部的谣言!”与武将们义正言辞的斥责声不同,文官们相视一眼,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了。朝堂之上人声鼎沸,仿佛菜市场。
“安静!”“安静!”孙权不满地看看自己麾下的文臣武将们,用手把案几拍得山响。“都给我住嘴!听大都督讲完!”一见孙仲谋动了真气,文臣武将们立刻就都老实了。别看这位主公年纪轻轻,手底下狠着呢!据说孙伯符的死就有些不明不白,搞不好就是他下的黑手。
眼见文臣武将们再次安静下来了,周瑜清清嗓子,继续说下去了。“攻取益州之后,吕征立刻下令封锁消息,自己亲率大军,沿江东下,在夷道以南二十里的丹阳聚设伏。设下连环计,一举击溃曹孟德和刘玄德的两万精骑,曹刘两人被围在两座小山之,仍在苦苦支撑。”
“吕征派军师将军庞统纵马上前,大声询问曹孟德:‘你要站着死,还是跪着生?’曹孟德吟出辞世句:‘英雄百战渡乌江,不到黄泉不回头!山河泪洒天地宽,魂魄归来为鬼雄!’然后大声怒吼:‘诸君,我曹孟德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一刻钟之后,曹孟德被炸得尸骨无存。惊骇之下,刘玄德尘扬舞蹈,望风而降。主公,这,便是丹阳聚大战的全部经过!”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武将们都被曹孟德感动了。文臣们却暗暗佩服刘玄德的柔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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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这一场仗还能打下去吗?你们说,用什么来打?用你们的拳头去对抗雪亮锋利的陌刀吗?”孙权大声咆哮着。“退一步说,你们要打,张辽已经过江来到曲阿了。曲阿有二十多万汉军,豫州有十几万,再加上江陵的三四十万,这还没有算吕征的二十万!我江东地广人稀,只有水陆大军六万,你们说,如何去打?黄盖,韩当、程普,你们说!说呀!”
寂静,还是死一般的寂静,这一下,武将们都不说话了。曹刘都完蛋了,还打个屁呀!
五月十八日,朝廷派出的受降专使专使来到了寿春,孙权率领麾下文臣武将,摆队迎接。一刻钟之后,专使船队终于缓缓靠岸了,专使大人和副使大人缓缓走出五牙大舰的船舱,向江东诸将拱手示意。刹那之间,连孙权在内,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了,这俩人都是老熟人呀!
朝廷派出的受降专使姓陆名吁,字叔盘,是江东四大家族顾陆朱张之一,陆家的掌门人。昔日举兵反抗袁术暴政的陆康陆季宁,就是他老人家的亲弟弟。在陆康身边儿,是他的孙子陆逊陆伯言。陆逊今年二十八岁,今年年初刚刚和温王的次女吕玲绮结婚,是实打实的驸马爷。受降专使派了陆聘老,又由宗正少卿陆逊陆伯言陪同,真可谓人地相宜,最好不过了。
可是,受降副使却令众人莫名惊诧了,此人非是别人,正是刘备刘玄德!在刘玄德身后,依然是雷打不动的关云长和张翼德。两个人风采依旧,双目开阖之际精光四射,仿佛两位天神一般。温王吕布竟敢派刘关张三兄弟前来,难道就不怕他三人举兵谋反,再造乾坤吗?
怀着诸般心思,孙权和江东文臣武将们将专使大人迎入州牧府中,盛排筵宴,款待两位专使和随员。美酒珍馐流水般端上来,歌姬舞女个个如花似玉。“诸君,为温王寿!饮酒!”孙权端起酒盏,以大袖遮面,一饮而尽了!“为温王寿!”在座众人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这一顿饭吃得众人笑逐颜开,妙语连珠,吃得陆聘老和陆伯言酩酊大醉,不得不提前退出酒场。
密室之中,燃着几支巨烛,将屋中照得纤毫毕现。两人,一几,正在对坐饮茶。
孙权伸手提起细颈大腹的大茶壶,为对面的刘玄德满斟了一大碗茶水,转过身了,为自己也斟满了。“刘徐州,适才你饮了许多酒。浓茶一碗,正好儿解酒。来来来!饮了!”孙权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了。刘备也不客气,端起那一碗微温的茶水,以大袖遮面,一饮而尽。
“仲谋,昔日的刘徐州已经死了!此时此刻,坐在你面前的刘徐州,不过是一副躯壳而已!”不待孙权发问,刘备自顾自地说开了。“丹阳聚一役,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害怕过。何也?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尔?可是,看到孟德兄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怕喽!”
说到这里,刘备的脸上满是惶恐震惊之色。“仲谋,我和你父亲乌程侯是一辈儿人,身经百战,生生死死见得多了。可是,丹阳聚一役,我真的被二公子吕征打得口服心服。我刘备一生颠沛流离,胜仗打得不多,败仗却打老了。无论打得多么惨,身边儿剩的人再少,自信也能逃出生天。可是,那一仗我却被吕征算得死死的,无论如何扑腾,总是无法逃离战场。”
刘备终于说完了,两行热泪从他的眼眶之中滚滚而下了。他抬起右手,用大袖擦一擦满脸的泪水,长叹一声儿说道。“仲谋,温王追论你父亲乌程侯的功绩,兼之你主动纳土归降,封你为三等安乐公。你年纪还轻,日后多加努力吧。你麾下的文臣武将,照例是要异地任用的。无论如何,温王有一项长处儿,那就是能识人能用人!总而言之,大家都能常保富贵。”
夜深了,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整个州牧府都笼罩在静寂之中。豪华的客房之内,陆逊打了一个哈欠,压低了声音问道:“祖父,今日你为何装醉?”“乖孙儿,我不装醉,刘玄德和孙仲谋又如何吐露真情呢?”陆纡促狭地眨眨眼。“放心!刘玄德聪明着呢!他门儿清!”
另一间豪华客房之内,刘备望着洛阳的方向,心中暗道: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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