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雪累了，打开书才看了几页，倒头便睡。隐约感觉右肩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难忍又无法摆脱的酸痛感。睁开眼，方才发现身边的女孩在向对面女孩请教问题，整个人倚靠着她。懿雪欲起身，想出去透气，大声叫：“让一下！”毫不掩饰厌恶与愤怒。女孩大惊失色，吼道：“你这什么态度！凶什么！”懿雪怒火中烧，发狠劲儿推开她，甩过去一巴掌。那刻，她俩都呆了。一切好似鬼使神差。对面的女孩过来拉她，并用力掐她的双臂，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刺痛与怒气启动报复心，懿雪挣脱她的手，推开旁边的女孩，与对面女孩扭打起来。没白打一学期球，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随时待命，很快她便占了上风。懿雪瞥了眼她们，扬长而去。一时间，打架的新闻不胫而走，整个校园都知道有个名叫懿雪的彪悍女人睡梦中手机被偷，苏醒后徒手制服窃贼。然而，她并没有成为英雄，而是平常嗜好烟酒唱K的女痞子——这让她不安。有时候我们很潇洒，我们理直气壮地说，管自己生活，不需要在乎他人的看法。可是，我们常常发现，我们在乎，我们并不能够那么洒脱地走过热热闹闹的人群，无视别人异样的目光。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人，夜中，看不清脸的轮廓，仿佛，他们的脸本身是没有轮廓的。他们沿着笔直的线路，一丝不苟地往前走，像是在赶什么事，步履匆匆。他们距离是那么近，近到懿雪可以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呼吸声，平稳而寒冷。他们浅笑着离开，轻声议论她的事迹。像是在私语，可她清楚地听到了。她躲到树后，想找到君怜，让她帮忙。她固执地等候。君怜始终没有出现。她看着身后，湖上满是耀眼的金鸡菊。意外至极，一切的惶惑都很新鲜。迎面走来几个人，叹息着，凝望着，久久地，感慨，噢？社会将消磨她的个性！他们一步步走远。四周恢复赤裸裸的孤寂。他们惋惜地回首，看到的依旧是她愤怒而恐惧的脸。他们叹息着，走远，偶尔回头，感慨，哦，哦……她不厌其烦地和朋友们解释说当时刚醒还带着床气，而那女生整个人靠着她让她很难受。可是他们不以为意，谁在乎她是什么动机？谁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打架？他们听说她模棱两可的事迹，这就够消遣好一会儿了。她垂头丧气地回宿舍。前门上了铁链，她只好走后门。刚踏进门，神经突然紧绷，官熠说：你太偏激了。你不该打她。懿雪浑身颤栗，环视四周，心想，是啊，如果她不像疯子一样打那女孩，后面的一切麻烦都不会发生。是她偏激了。可她怎么会这么做？这根本不像她嘛！“不！”她说，“我实在太习惯让步了。这次我不道歉，坚决不！”她的脚步愈发轻松。寝室里空无一人，洗浴盆上放着好多袜子。她拿起，冰冷从指尖哧溜钻到心头。想起来了，那个靠着她的人，是师甜……是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早已忘却她的容貌，梦里明确了她的身份。她站在阳台上，眼睁睁地望着他俩载笑载言地从下面走过，渴望的“偶遇”成了真，却没有捉奸的得意之情。有种马上扯裂她和官熠的感情的冲动，一秒钟的等待都是多余的，烈火燃尽她的耐心。“我不该对你要求太多，两个人，本来就有先后秩序。”懿雪在说这句话之前经过了很长的思考。她知道这句话的成分，就像是一颗炸弹，如果彻底惹怒了他，那么不需要多少时间，硝烟便会四起。倘若幸运地躲过了这劫，它势必成为下一场战争的地雷，一旦什么踩中，后果岂容她设想？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她不把这话说出来就感觉憋屈！

        猛地惊醒，她觉得头很沉，趴了很久，心里充满遗憾，好像自己真的舍弃了爱情一般，心情一直烟雨濛濛。她无法想象若梦成真，自己该如何承受这一切。她该怎么办？突然想到她留杭兼职的那个暑假，师甜接到的那个电话，那时候可是夜里十一点多，他们怎么还在一起？事实上，官熠未曾对她说过自己和师甜去上海的只言片语，当初回去的缘由，是他想回家住半个多月。此时，因为信息过少，她的脑子发挥了充分想象，考虑了各种可能。也许两人是哥们儿关系，在夜里吃吃夜宵唱唱歌很正常。可谁能排除两人好上的可能性？不知道背着她在做什么勾当。巧合吧，官熠对自己那么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呢！可是忻澜都亲眼见到啦！难道非要被自己撞见，闹得鸡犬不宁，真相才肯大胆跳出来？也许某一天，她可以悄然跟踪他，看看他去师甜那边到底做什么。她相信，自己可以一眼判断出来他们是纯粹友谊还是情侣关系，要知道细腻情感寄生于言行举止间。一直惶惶不安，不敢对他说。想到几次联系他，他都说有事，有时干脆不接电话，懒得回电解释。有时候特别想要他陪在身边，当她委屈或者难过的时候。可他总是不在。纵然每次都想大发雷霆，还是选择了沉默。她不爱冲突，偏爱和谐，每次有矛盾出现的时候，她选择闷气，而不是正视，或者缝补。她不觉得可悲，但若说不觉孤寂与失望肯定是假的。她认为一个女人倘若什么都想着依赖他人或者总是诉说不幸是极其悲哀的，总有一天她会被嫌弃，像祥林嫂一样。那时候，人们会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于是不顾其累累伤痕，开始数落她哪里不好。虽然他痛恨怀疑，渴望理解，但每次矛盾出现的时候，他选择逃避，而不是解释，或者挽回。起初，沟通，即便是争吵——这么宝贵的，允许他们发泄内心不满与讲出想法的机会——他也选择回避，以为那是宽容与爱的表现。宁吃开眉粥，不吃皱眉饭，他嘴上没有怨言，却早已厌烦懿雪总是板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任他怎么关心，她就是不肯露出笑颜。后来，三天两头争吵，情绪是宣泄了，问题却越来越多。他想解决，只是不知道从何入手。

        心有疑虑，烦躁不已，看什么都不顺心。她回到宿舍，望着拥挤的书桌，不知自己那么多的东西怎么会挤在几个小格子中，不知学校怎么会为女生设计这么狭小的空间。这刻，她非常渴望毕业——租房可能并不大，但几十平米的空间全都是她的，一张书桌上放上几盆花，也许是鹿角海棠，也许是姬玉露，每次下班回房看到它们，心里是何等的愉悦？她不需要在自己心绪打结的时候为没有关心他人而内疚，不因为他人的生气而生气。啊，那是怎样的自由！

        “干嘛呀，姑娘？”忻澜摘下耳麦。

        “失恋？”昔熙猜测。

        懿雪没搭理。

        “我那天只是看了一眼，没看到太多细节，你别多想啊！”忻澜以为她的话影响了他们的感情，忙解释道。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很多事情一下子想起来，越想越不对劲。”懿雪说道。

        “不能多想，一多想保准出事。”忻澜劝道。她深知人的主观能动性有多么强大，大脑只消添油加醋就能把素材加工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她心不在焉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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