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雪的情绪一向掩不住，都挂在脸上。裴昀自然能读出她的不情不愿，心里也抱怨着，要是不乐意就别来，我没到非见你不可的地步，也不用你念什么旧情，没欠你什么，不要看你的脸色。还有浓浓的委屈很想倾诉，想要证明自己的所为并不是千夫所指，而是合情合理。在牧梁的蓝图中，结婚排到而立之年。而她读大学的时候20岁了，四年大学读完，即将迎来25岁生日。她比牧梁大一岁，恐怕将来他还要读硕，物质匮乏，连自己的生活费都要问父母拿，更别说撑起一个家。凭什么她的大半生都得过穷日子？她处在最佳年龄，有着花容月貌，不缺学识，完全有资格过更好的生活。青春很短暂，如今年轻还是她的资本。唯一的出路就是在风险增大前发挥资本的最大效用。要知道，随着年龄增长，女人的容貌与生育能力将打折，倘若牧梁另有新欢，她的心血岂非前功尽弃？她可不想等到自己的青春耗尽，人老珠黄还要面临被嫌弃的命运，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篡位。这一切牧梁都不知晓，没人会给他分析这些，只会跟他说，他输给富二代，因为现在的女人太现实，拜金思想腐蚀了她们本应纯洁美好的心灵。这一切懿雪也不会知晓，她还年轻，经历太少，思想过于单纯，不会领悟这些层面的。

        “他呢？”懿雪问，从不知他的名字，也无需知道，若非无话可说，连提到都显得多余。

        “上班。”裴昀露出那股迷人的微笑，恬淡而雅。

        “什么时候生？”

        “下个礼拜，要剖腹产。”她一想到手术刀要在她的肚子上开一道口子，就吓得浑身发冷。

        “人总得靠自己。”懿雪说，她话外有话，猜测裴昀能感觉得出。

        裴昀不言，努力平复情绪，权当遵医嘱。懿雪看着裴昀——这个印象里矫情又虚荣的女人，将要成为一名母亲。从她那充满了期待与微笑的脸庞，懿雪能够看得出来她为人妻的柔情和为人母的爱意。老实说，懿雪很羡慕她，都说自私虚荣的女人没什么幸福，可上天似乎对她并不刻薄。先将牧梁安排在她身边，包容她，呵护她，给她浪漫的爱情。当她想过有钱人的生活时，再将嵇容德派来，用各种奢华满足她的虚荣。当她生活惬意时，再派她的孩子来增加幸福指数。联想自己的生活，虽无大风大浪，亦无大喜大运，庸人注定一生平凡，毫无起色。

        “真没想到会是今天的样子！”懿雪大胆说出来，顾不得情面与场景，“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裴昀吃惊地望着她，显然未料她竟然如此直率。

        “你怎么不早点分？拖那么久。”

        裴昀十分不悦，心想难不成你专程过来盘问？我选择自己的生活干你何事？莫名其妙过来，我怀孕也轮不着你来看。良久，她淡淡一笑，心里默念，这是最后风度，这是最后容忍。“这个世界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一清二楚。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我不能总是发脾气，可是我就是改不了，看到他好脾气的脸，我就是想发脾气。”懿雪霎那间觉得她理解这种感受。她自觉很爱爸妈，可是就是控制不住情绪，每次发火之后又会陷入无止尽的懊悔中，而过了些时间，她依旧会冲着他们不耐烦地说话或者高声吼叫。最叫她羞愧难当的是，爸妈总是包容她，不怒，和声细语。她努力想要改变，却总是失败。但她仍冷冷地说：“这么说来是他犯贱。”裴昀说：“我怕有一天他会受不住我的脾气离开，那样我会痛不欲生，所以我必须在一切不幸发生之前早点断。”懿雪听着，点着头。

        “你和官熠，还好吧？”裴昀问道。

        懿雪假装无所谓的样子：“分了。”

        “唉，大学里的人，没几个能撑到底的。”

        懿雪心里一直疑惑，裴昀告诉她官熠和师甜的关系，到底是何用心。当初听到，她很震惊，但不敢相信。后来想想，如果没她的一番分析，她不会怀疑官熠有事情隐瞒，不会去找蛛丝马迹，或许忻澜的一句话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在我和官熠谈之前，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跟师甜的关系？”

        裴昀惊讶地望着她，否认：“我也是从牧梁那边听来的……当时只是想，如果他真有对不住你的，我作为知情人，应该让你知道。”

        懿雪“嗯”了声。算了，阴谋也好，善良也罢，事情已然发生，再追究第三方责任有何用？聊了会儿，她打个哈欠，说一路赶车有些累，要回去了。

        “注意安全——下礼拜能过来吗？我让老公去接你。”

        “不用……”懿雪想要直接以没空推脱，可想了想，改口道，“坐车很方便，他还是陪着你比较好。记得通知。”

        回校之后她向牧梁简单说了下裴昀的情况。他“嗯”“哦”几声，其实内心既欢喜又难过，喜的是裴昀将要做妈妈——但愿成为妈妈之后她能够变得懂事成熟一些，别一天到晚耍性子；悲的则是她现在过得很好——他想要看到的是她为了华贵生活放弃他后绝不会得到幸福，那些“在宝马里哭”的拜金女不会有好下场。可他没看到这种结果，很失望，仿佛生活将他判作失败者。懿雪没告诉他，她还会再去，既然已经将他的心愿达成，也就没必要让他再有裴昀的信息。面对自我的拷问，她承认自己和牧梁一样犯了轻易许诺的错误，也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很容易不计后果地许诺。也许当时的心的确是真诚的，可是后面践行的可能性，却需另说。人类心理都有一套心口如一的标准，如果违背诺言，可能产生自我负面评价，并由此产生认知失调。然而，我们还有一大本领——善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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