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公司第一周，君怜就碰到棘手的客户，本来约定好好聊产品，为了该约谈，她精心设置了诸多话术，将其写在本子上，生怕自己一时紧张语塞。有空就拿出来暗自练习，一定要说得很有道理，说服对方掏钱。然而，次日，对方一听到她的来历，就假装没约定过，马上就挂了。怎么能如此无礼？不是我赖着你，是你和我约好的！君怜越想越气，再打，非要一个解释。对方发火了，骂了她几句，挂了电话。她还打，对方不接。一直打，直到对方接了，未等他开口，君怜吼道：“我比你更火，没信用！”她方知电话销售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更多更大的困难还在后面。可她愈发害怕打电话，深怕又碰到凶巴巴的人，而她到时候定会哑口无言，毕竟是自己唐突地冒犯别人的私人时间。

        她听经理说过，有几个客户打电话投诉，说几个月以来没产生订单转化率，想追回钱款。她深怕自己将产品卖给别人后，对方也碰到这样的问题，那她岂非坑人？对该产品的不信任，使她介绍谨而慎之：碰到大企业还敢侃几句，反正人家敢下时间上的成本；当得知对方处在资金困境里，她不再纠缠，怕自己的业绩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她曾想象另一种可能，即别人和她合作后，公司蒸蒸日上，那她岂不是做了好事？可邀功远没有控诉来得吓人，她却步了。她想要辞职，可师父对她始终寄予厚望，耐心教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销售部一颗明星。他一次次听她的电话录音，指出她的话术中有什么不妥，可以再做怎样改进，让她一次次演练。“没事打打感情牌！人是讲感情的，有些老板还就吃这套！特别像你们这些姑娘家，要利用自身优势，可以撒撒娇，诶，大哥，您看小妹在这边说了那么多，您一点情面也不讲，这多说不过去啊！大哥您好歹卖小妹个面子嘛！”君怜早已起一身鸡皮，心想这么说话她非得昏倒不可。

        商务部大多是男性，所有销售必须像战斗机一样，白天不停地打电话，晚上加班找资料。他们有似火激情，几个女性几乎占据他们业余之时最大的兴趣。他们对她们全无恶意，肆无忌惮并且不厌其烦地说奶子之类的笑话，心眼并不坏。比如她师父对人非常友好，而且富有行业学识，几次令客户发自内心地喜欢，非要留他在公司促膝长谈。但你真该好好琢磨他的话是真是假，因为销售已经习惯了说假话，把假话当真话来说，骗过自己，骗过别人。她没有与他们在同一个战壕奋战的感觉。同事们出单似乎很容易，一天几个单子的都有，有些是威逼利诱，有些死缠烂打，有些是好言好语磨着。他们拿得出业绩，有自豪感。她像局外人，想融入这个团队，却不知有什么在往外推。其实大伙儿都将她当成交往已久的同事，与她毫无顾忌地开各种玩笑。到了中午，团队围在一块儿玩杀人游戏，她特别喜欢大伙儿围在一起的欢声笑语。有时候团队开会，经理的话恳切平和，大家都那像自家兄弟，拥有一致目的——为了团队，为了梦想。部门的销售牛人经常会客串经理，帮菜鸟回访，将菜鸟一直在说的话用更精妙的语言，更丰富的情绪表达，争取搞定单子。君怜好不容易拿下个单子，人家不要传真，非要她带着合同过去签，否则不放心。回来时，她筋疲力尽，两手空空——合同也被撕了。师父知道后，异常生气，立马撂下自己的活儿，要她打电话追究。

        “你别忽悠我，你这行我很清楚的。你别老给我老公打电话，谁知道你是想谈业务还是谈什么？”接电话的是客户妻子，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硝烟。

        “我这正儿八经谈合作，怎么是忽悠？”君怜眼睛发酸，委屈袭来。

        “你就编吧，你们这些小姑娘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

        “我在想什么？我不就想跟您爱人合作吗？我老远过去，您一顿痛骂撕了我合同，我倒想知道您在想啥！”她的嗓音已经沙哑。

        “跑这骗钱！我跟你说，我们做生意不容易，你别打我主意。”

        “我怎么就骗钱了？嫂子，我好说歹说跟经理保证会跟您合作，所以他才批下优惠，您要知道这海南三天两夜游多少人在抢吗？这是我们公司花钱送给您的，我们诚心诚意跟您爱人沟通过。我们的公司和产品情况他都一清二楚，营业执照也传真过去给他看过。您哪里看出我们在骗钱了？”

        “行了，别跟我废话，你就是诈骗。我懂的。”

        “嫂子，做人讲点道理行不行？您要不同意，您跟您爱人商量好不行吗？欺负我一个业务员算什么？再说我领合同出来，上头都是有登记的，是有法律效力的。嫂子，有空也学点法律，真的嫂子，要不哪天大哥生意真砸您手上，您可千万别自责，是他自作自受。”君怜毫不示弱。

        “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你再搞不灵清，当心我报警举报你们这些骗子。”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骗子，我还能告你诽谤！你以为我们赚钱容易吗？我跟你老公说产品说得嘴皮子都破了，他一句话我就得大热天的跑过去。到公司他没在，说出去应酬，让我改天再去……”还有许多气话没说，结果人家把电话挂了。

        部门炸开了锅，这等悍妇还真是头回遇到，居然欺负一个小姑娘！师父气愤难当，拿自己的手机拨电话过去，故作挑逗：“喂，老相好？”谁知，对方楞了一下，叫道：“你谁啊？”

        “哎哟，怎么把我都给忘了？”

        那边压低声音想再次确认：“你谁啊？”

        “你说我谁啊？晚上见个面呗，老地方怎么样？”

        “不行啊……”

        “怎么就不行了！”师父忽地提高分贝，吼道，“你老公不在家吧？晚上我来接你吧。”

        “改天吧。”

        “干嘛改天啊！你不是有人了吧！

        那边似乎犹豫了会儿，没再作声，挂了。师父悠悠地对电话说道：“曾经有个人不等我说完就挂电话，后来……他死了……”部门放声大笑。“我说你怎么把我忘了，她愣了下，估计是真有相好的。”他们鼓励君怜不要气馁，人渣毕竟是少数分子，还是有更多的好客户等她挖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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