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路的风雪颠簸，终于到了南枫县。黎安平的头上裹着头巾外加一顶狐狸皮帽子。当然，她也没想到，冯世良竟然那么贴心地给她准备了这顶好看的帽子。额头、耳朵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还能围住下巴和嘴，里面有头巾围着鼻子，只把眼睛露出来，这一路上，她的头上都冒出一层细细的汗呢。这顶帽子简直太保暖了。再冷的冬天她都不怕了。

        时值中午时分，又是大雪天，南枫县的街面上基本没有多少行人。

        “到家了。”冯世良按捺不住地喜悦之情随之流露出来，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哦。”黎安平弱弱地回答，又是一个字。

        可是，冯世良依然抿嘴笑着。

        听到大门外面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冯德才估摸着一定是冯世良回来了。他高兴地随手拿起箱柜上的一顶破棉帽，扣在头上就出了家门。

        全家人只有冯德才乐呵呵地迎了出来。

        “闺女啊，快，快进屋。这数九寒天冻坏了吧。”

        “不冷，车上有羊皮褥子。都给我一个人盖在身上了，一点都不冷。”

        见冯德才穿着布满补丁的破棉袄迎了出来。黎安平心里一暖，从面相看，公爹就是一个分外善良的大好人。黎安平感觉到了公爹的和善，跟几年前给她留下的印象一样，除了脸上多了一些皱纹之外，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要说真有点什么变化，那就是他变得更加和善了。那温和的目光跟她爹的眼神是一样的感觉，就是纯纯的慈祥。让黎安平心里的紧张感稍有所缓减。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一路上她和冯世良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冯世良最多问一句：“你冷不？”

        “不。”黎安平回答他一个字，再没有更多的。

        “冷吗？”过了一会儿，冯世良又问同一个问题。

        “不。”黎安平还是同样弱弱的回答，还是一个字。

        似乎在问过了这两句话之后，就到了南枫县。泉水村距离南枫县其实并不远，只是因为下了大雪，毛驴车实在走得太费力。

        泉水村和南枫县之间有一条人工踩出来的整整齐齐的羊肠小道。路上是一些细碎的沙子，没有坑坑洼洼，平时倒也非常好走。

        她背对着冯世良坐在羊皮褥子里，不敢看他。她看着泉水村的方向，看着被车轮碾过的雪地，还有毛驴的脚印。而毛驴似乎也在放慢脚步走路，似乎在给黎安平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同时也很享受踩雪的感觉。

        其实，黎安平也不希望毛驴车走得太快了。在路上、在雪中，听着毛驴脖子上的小铃铛，听着嘎吱嘎吱被车轮碾压雪地的声音，她心里的委屈似乎在渐渐地消退。眼前飘着这洋洋洒洒的雪片，似乎在跟她进行着深度的诉说，默默与她交谈着什么。似乎也在劝慰她。好吧，黎安平似乎被说服了，她正好利用这段慢悠悠的时光，好好给自己做一下心理建设吧。

        她以各种由头在心里劝着自己。比如，在她刚出门的时候，虽只看了冯世良一眼，再没敢多看，但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善良。那是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他是一个长得蛮精神的俊朗小伙子。虽然笨重的羊皮裤和羊皮袄让他看起来憨憨的，但观察一个人，从眼睛就能看出他的内心。再比如，黎安平心里也明白，她爹怎么会害她呢。父母总有他们的考虑，算了，接受吧。已然这样了。不能让爹妈担心。

        “不冷就好，不冷就好。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给世良拿了两床羊皮褥子。”冯德才高兴的以至于合不拢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给冯世良娶媳妇就是他的一块心病，这下总算踏实了。

        “嗯。”黎安平低声说道。

        “你爹妈还好吗？”一边说话，一边就走进屋里。

        “都挺好的。”黎安平简单回了一句。

        从堂屋进了里屋，黎安平立马感觉到了屋子里的热气腾腾。屋子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火炉。全家人都在炕上坐着，刘月仙、冯秀芝、冯世文、梅普生。见黎安平进门，大家板着脸，都没说话。

        “妈，我回来了。”冯世良跟刘月仙打招呼。把头顶的帽子拿下来放在了箱柜子上。大红的箱柜是这个屋子最耀眼的物件。

        黎安平该说什么呢？她该开口叫“妈”还是该说什么？她羞涩地低着头，不知所措。从堂屋迈进里屋，站在门口不敢挪动脚步。

        “快，孩子，快脱了鞋上炕。赶紧暖和暖和，咱这就吃饭。”冯德才说道。

        炕边的锅灶里冒着热气，想必是早就准备好饭了。但是也没有闻到具体是什么饭菜。应该有玉米面馍馍，有淡淡的玉米味道随着热气飘散在屋子里。

        冯秀芝见状冷笑了一下，“妈，你看她，哭丧着脸给谁看呢？嫁到咱们冯家她还不愿意了？她是千金小姐还是金枝玉叶？不就是一个乡下丫头吗。”

        黎安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几年前只见过冯秀芝一面，那时候说话感觉就不是很客气。但怎么能这么刻薄的说话呢？她没有甩脸子给谁看啊，难道她的脸色很苦涩吗？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突然想家了。毛驴车出发时，妹妹躲在父母身后，嘤嘤的哭声再一次浮现在她脑海里。这让她的心又一次碎了。又或许，是因为当她看到冯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让她突然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了。家里一定是冷冷清清的，而妹妹是不是又在哭泣呢？

        刘月仙一听，闺女说得有道理啊。进门不说话，还拉着脸。她也马上把脸拉下来，斜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恶狠狠地瞥了她一眼。

        “秀芝说得对。新媳妇头天进门就哭个没完，真是个不吉利的玩意儿。”

        然后扭头看向冯德才，对着他就是一顿数落，“我早就跟你说过，她就是个狐狸精，你偏不听，偏不听。我就说冯家不娶这样的狐媚闺女，谁知道以后生出什么幺蛾子呢。娶不得，娶不得，老冯你就是不听，你不是被她们家狐狸精迷住了吧？”

        “你都在说什么呢？不成体统，当着几个娃的面咋能说这样的话？”

        冯德才压着声音说道。他心里憋着一团团的怒火，熊熊燃烧着，把他自己都快点燃了。但他还是克制着不发火。

        “妈……”冯世良吭哧吭哧半天想说句话，等他终于开口说时，又被刘月仙狠狠地瞪着，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冯德才又压着嗓音，低沉地说：“啥也别说了，快吃饭吧，今天这大喜的日子。让街坊邻里笑话！”

        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发脾气，他只能日后慢慢跟刘月仙沟通。他也没想到，刘月仙和冯秀芝今天怎么会如此过分。虽说平时她们娘俩嘴上厉害点儿，可他完全没想到今天她们这么来劲。

        “是啊，妈，我饿了。咱们快吃饭吧。”一直看热闹的冯世文本想打破尴尬的局面。

        “有你什么事？就知道吃吃吃。没出息的东西。”

        刘月仙却又把火气转移到了冯世文身上。冯世文的脸顿时憋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他妈和大姐真过分，今天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

        “我怎么了，我又惹着谁了？”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冯秀芝跟着补充了一句。

        冯德才被气得捂住胸口连咳几声。

        “别说了，行吗？秀芝啊，让爹怎么做人？”

        黎安平的心“突突突”地剧烈跳动着，仿佛要从她的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她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冯世良也是阴郁着脸。他内心的激动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黎安平的心里突然生出好多的后悔，可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她还能再回到泉水村吗，再回到父母身边吗，不可能了。硬着头皮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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