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嬷嬷说“尸骨未寒”,其实有点浮夸,因为福庄长公主早在贺芳亭九岁时就去世了。
但她的这句话,也让江止修猛然记起,圣上虽然厌恶福庄长公主,贺芳亭始终流着皇家血脉,其他郡主该有的,她也都有。
所以这件事情不能硬着来,得让她点头同意为妙。
便强压着恼怒,悻悻说道,“芳亭,你虽是宗室女,也是我江家妇,再好好想想罢。”
一拂袖,转身离开春明院。
他刚一走,孔嬷嬷又哭,“这可怎么办啊?江家太欺负人了!驸马爷不管事,侯爷又不在京中,郡主,咱们进宫告状去!”
贺芳亭闭了闭眼睛,温声道,“嬷嬷,天气炎热,我想吃你做的蜜瓜冰酪酥。”
孔嬷嬷一愣,“啊?哦,好,老奴这就去做,郡主稍待片刻。”
郡主小时候就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小食,长大了也一样。
等她走远,侍女青蒿凑上前,低声道,“郡主,奴婢去杀了谢梅影,让她彻底没影儿!”
梅影这名字,天生就不吉利,此时正好应兆。
贺芳亭:“......杀她做甚?”
青蒿目光一狠,“釜底抽薪!人没了,看她还怎么进江家!”
另一名侍女白薇不太爱说话,言简意赅地道,“对!”
青蒿气冲冲地道,“敢惹郡主生气,活腻歪了!”
贺芳亭心头一暖,又有些无奈,她身边这些人,要么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例如孔嬷嬷,要么只会喊打喊杀,例如青蒿和白薇。
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话说回来,聪明人也不会对她这失势的郡主忠心耿耿。
笑道,“杀什么杀,何至于此!”
况且她气的也不是谢梅影,而是江止修。
如果不是江止修动了念,谢梅影哪有踏进江家的机会?
说到底,江止修才是根源。
没有谢梅影,也会有张梅影李梅影。
青蒿不忿地道,“那就什么也不做,等着她嫁进来?”
贺芳亭一哂,“怎么可能呢?我不点头,这事儿就成不了。”
她当了十多年的江家主母,可不是摆设。
如果江止修只是想纳谢梅影为妾,她绝无二话,立时摆酒请客,帮他们热热闹闹的办一场。
然而江止修太过分,想的不是纳妾,是兼祧。
妾者立女,身份低贱,江止修大约爱极了谢梅影,不愿辱没她。
兼祧若成,谢梅影就不仅仅是他的正妻,还是江家长媳,她贺芳亭平白无故成了次媳。
到时长幼有序,论家礼,谢梅影能压她一头,她见了谢梅影,得叫声大嫂。
谢梅影若是生下孩儿,就是长子嫡孙,将会得到江止修的全力扶持,她的孩子反而要退一射之地。
她绝不允许。
还有一点让她比较疑惑,兼祧说着好听,本质上还是一夫两妻,于礼不合,民间虽有,朝中却没有,江止修怎么敢开这个先例?
他就不怕有人参他逾礼?
或者,是得了圣上的暗示,故意磋磨她?
不,应该不是,她那皇帝舅舅多少正事儿,哪有这种空闲。
......但也说不定。
正思量着,孔嬷嬷做好了冰酪酥,拿个琉璃大盘端着送进来。
贺芳亭问道,“宇儿、璎儿也送了么?”
她的儿子江嘉宇,今年十七岁,去年通过了院试,是名小秀才。
女儿江嘉璎,刚满十五,上个月才行了及笄礼。
一儿一女,都到了议婚的年纪,为着这两个孩儿,她也不能容忍江止修兼祧两房。
孔嬷嬷笑道,“还用您提醒?早叫人送去了,郡主放心吃!”
青蒿、白薇也有份,主仆几人一起吃得高兴。
松荣堂忽然来了人,恭恭敬敬地道,“郡主娘娘,老太爷、老夫人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贺芳亭知道必是为了兼祧的事,略整妆容,换了套流云暗纹石榴红百褶裙,带着青蒿、白薇去见公婆。
到了松荣堂才发现,等着她的不只江承宗、潘氏老两口,还有小叔子江林修及其妻李惜香、已经出嫁的小姑子江芙蓉。
按国礼,这些人见了她都得下拜,但日常家居,拜来拜去的她嫌生分,加之不愿摆谱,早就免了众人的礼仪。
因此平常只论家礼。
“大嫂!”
李惜香、江芙蓉迎上来,两人脸上虽然笑着,眼里却都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贺芳亭暗叹一句,往日那些珍馐佳肴、绫罗首饰,还不如送给满街乱跑的乞儿。
她刚坐下,老太爷江承宗就迫不及待地道,“贺氏,让止修兼祧两房,是老夫的主意。你快些叫人看吉日,操办起来罢。”
贺芳亭并不意外他会支持江止修,在这老太爷心里,儿媳付出再多也是外姓人,儿子才是自家人。
不急不缓地道,“父亲,看姻缘吉日,得知道生辰八字,敢问兄长生辰?”
江承宗愣了下,答不上来。
止修告诉他,贺芳亭不同意兼祧之事,因而他想以公爹的身份,强压她同意。
在他的预料中,他这话一说出来,贺芳亭就该勃然大怒,他也早就想好了要怎么痛斥她。
不料她说的是那早夭儿的生辰。
他哪里知道?那孩子没福,大名都未取,生辰也未记下。
下意识看向老妻潘氏,她是亲娘,也许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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