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厨房，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都说人越老味觉就会越清淡，厨艺每况愈下。然而外婆几十年如旧，过年之际绝不肯让儿媳们掌厨——似乎也只有她做出的味道，才是大伙儿想要亲尝的。细问方知，外婆平常吃素，油盐很少，之所以还能做出五味俱全的菜肴，得益于她多年累积的经验——放什么料，放多少，心里早已有本菜谱。她自告奋勇为外婆烧灶火，让大舅妈出去聊会儿天。大舅妈自然乐意去凑热闹，但是不放心：“哪能让你大学生烧火！你赶紧出去剥剥小胡桃，待会儿吃饭舅妈喊你。”君怜坚持将她推出门，坐在灶洞前，拿起火钳往洞里塞了一把黄豆杆子，听到微微噼里啪啦清脆的爆炸声，君怜只觉悦耳。“火小一点。咱慢火炖一会儿。”外婆说。她立即遵命，停止送柴，只呆看着舞来舞去的火苗。牧梁发短信过来，新年祝福短信。“365天漫长等待，8760小时煎熬忍耐，终于迎来了普天同庆的时刻。当烟花在除夕夜空绚烂，当爆竹在除夕夜晚泛滥，当烦恼在旧年的尾巴滚蛋，当幸福在新年的门槛试探，我终于对你说出了这一年来最想说的话：亲爱的，新年快乐！”有趣的是，除夕夜，卞嘉已发过一样的。君怜笑，转发、群发，这种短信，无需回复。忽然一股黑烟袭来，君怜吓了跳，方知火不知何时已灭，木头正喘气抗议呢。“火没了？你们这些大学生怎么知道烧饭呢？”外婆笑言。君怜无言以对，慌忙塞黄豆杆子，却看杆子被熏得黑烟滚滚，奔她而来。猛然间，杆子们好似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嗖的全都燃起，颇有“代表月亮消灭你”之势。

        “火小一点，饭差不多了。”外婆说。君怜赶紧趴锅盖旁听噼啪噼啪声——那是锅巴的诞生过程。她最爱外婆做的饭，每次都能吃到喷香的锅巴，咬起来咯嘣脆。浇一点汤，比如排骨汤或者香菇青菜汤，这锅巴更是百吃不腻。“吃饭嘞！”外婆扯着嗓子喊。脆亮的声音在山里回荡，真是老当益壮。“这盘打好！”大人们不肯扔掉手中的牌。打牌，是他们最喜欢的消遣，也是过年最大的盼头。一年忙到头，好不容易各路亲戚相聚，自然得娱乐，倘若能够捞几个子儿，这是最好不过的。年里的饭菜几乎都长一样，素菜不多，荤菜吃到人反胃为止。君怜从来都夹眼前的菜，几口吃饱，下桌散步，或者玩手机。她对过年没有丝毫热情。每个春节都是这样，热闹和佳肴都是他们的，不属于她。离开大妈家的时候，大妈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给表姐怀里的初生婴儿，表姐照例用手挡了挡，最后“勉为其难”收下。君怜看着，和大伙儿一起笑着。大家都明白，表姐来大妈家串门可不就是奔着红包的？兴许人家明年就不乐意再来了。过几天，大妈的孙子将去表姐家，不出意料的话，表姐的妈妈也会给他红包——礼尚往来嘛。你给我，我还你，有意思没？君怜暗自问道。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帮她拒绝了一切红包。妈妈深刻地明白“有来有往”，倒不如大家简简单单，也不需要假客气。可是她俩好像忘了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来而不往非礼也，应该给的红包没有给会被视为吝啬不厚道和不懂世故。

        初五，又是一个热闹的日子——传说中财神的生日。烟花爆竹又开始打游击，在发财问题上，人们烧钱是一点都不含糊。邻家的电瓶车被吓得胡乱叫。君怜一连几天没睡好觉，心里窝火，气愤地想，迎财神？这家叫，那家唤，这财神要去哪里好？财神爷跑来跑去累都累死了！以为自己不睡，人人都不需要睡，或者自己不嫌吵，人人都不嫌吵。想想别人，积点德，财源滚滚；洗洗睡，来年勤恳，财神肯光临。她担心元宵节又有一堆烟花要在夜空盛开，这年啊，再多野兽也被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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