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灭烟，微微低下头，两拇指撑着脸颊，食指和中指不断地揉搓额头。“分就分吧，无所谓，这么多年走来，也累了。”从未有过的羞辱感，竟赋予他彰显胸怀宽广的自豪。没人会为裴昀不齿的行为开脱，也无需听她的辩解。她在走错路的伊始，已经丧失了被尊重的权利。可他却做出令他俩都咋舌的事情——央求懿雪：“快到预产期时，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官熠先跳出来，警告他不要自己遭殃，让懿雪难做。鸟惜羽毛虎惜皮，为人处世惜脸皮，裴昀做得出没脸的事情，他牧梁可得给自己长点志气。懿雪缓过神来，觉得这人肯定在分手后脑壳被敲坏了，骂道：“我去看她？她这样对你，我去看她，我有病吧！”他说：“只是看一下——以前我答应过，她生孩子的时候我一定会在身边，现在我是做不到了，只好指望你了。”她咬牙切齿地说：“看出来了，是你有病！你们男人就爱瞎承诺！遵守承诺的，给自己找罪；不守承诺的，把女人害苦！就喜欢挖陷阱。”官熠马上鸣不平，要求她不要妄自让牧梁代表中国男人，他官熠可不稀罕这种好人卡，断就是断，没有二话，在此之前，一定会把懿雪宠上天，绝不瞎承诺。懿雪掐他大腿，警告他不要胡乱插话。牧梁拿麦唱歌，有气无力（用懿雪的话是：要死不活），嗓音沙哑尽显沧桑，痛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简直可以要了懿雪的命，她难过得想哭，学长，你难道真的忘记原来的你？我看不到你的光华。我曾指望你主持公道，指望你鼓舞我坚强下去。在我心里，你不会被任何挫折打败的，你永远是笑嘻嘻的，你永远都是乐观、中肯的，可你现在变得这么憔悴，为一个虚荣女人伤心至此。到底是个凡人，抵不过爱情的动荡。我早该明白，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洒满阳光的大道。

        “我和她不熟——怎么不让其他人去……”若前去真有闲事部部长风范。她哪里知道，君怜一向不喜欢和爱惹事的女人交往，所以对裴昀丝毫提不起兴趣，故而给对方感觉她冷若冰霜。裴昀也懒得与她多来往。卞嘉和牧梁同为校爱心社外联部成员，情如兄弟，非常要好。她早就为牧梁“眼瞎”的事情痛骂过他几回，到后来，有她在的聚会牧梁都不会叫上裴昀，而有裴昀的时候卞嘉也不会出现。牧梁的朋友遍地都是，但是和裴昀有些交情，并且对她知之甚少的恐怕也只有懿雪了。“这人有那么好？我咋没觉得？”懿雪说。官熠立即认同道，是没啥好，就是有人抢，贱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作为旁观者，他们清楚地看到牧梁在朋友面前如何为裴昀说好话，转个身又低声下气去哄她。有时候根本就是她无理取闹，他却依旧会让步。这就是女生们所谓的好男人吗？他有底线吗？他说：“有，除了背叛，我什么都能忍受。”如今，背叛兑现，他却让当初你侬我侬时的承诺左右他的思维。懿雪说：“世界上好女人多得是，不说远的，君怜，没得挑吧！要不你和君怜一起吧，这人好处得很。”不等牧梁说话，官熠抢白：“行行行，你愿意就替他跑跑腿，不愿意就拉倒，让他着急内疚去。别乱搭线，特别是君怜！”懿雪不服，在她眼里，君怜娴静、善良，从名字到举止都透着古典，热爱绘画的她更是艺术气质十足，该是牧梁绝好的伴侣才是啊！官熠笑而不语，给她倒酒，示意她多喝酒少说话。

        散了后，牧梁声称自己还想去江边吹吹风，让他们先回去。官熠牵着懿雪的手，悄然尾随。牧梁知道他们的存在，懒得搭理，扶着栏杆，一支一支地抽烟。他们便远远地坐在石凳上。官熠思忖两人从未出去旅游过，而大学是空闲时间最多的时候，持有的学生证也最具光辉，应当借此好机会出去走一走。懿雪想了想，同意了，不过提议让牧梁和君怜一同前去，权当借此为他散心，趁机撮合两人。其实，她考虑的是住宿问题，一对情侣出门去，不可能住两个房间吧，可住一个房间似乎又有太多想象空间。官熠表面乐呵呵，警告她不要乱点鸳鸯谱，心里要多勉强就有多勉强。思来想去，他们选择了西塘作为落脚点。他好说歹说，才将牧梁和君怜拉入伙，劝牧梁拍一组以古镇为主题的照片，劝君怜去寻找绘画灵感，把它的美妙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君怜本就对古镇情有独钟，她羡慕傍水而居的人们，生在水边，吃喝都靠水，和光同尘，远离大都市的戾气、喧嚣，平和而安宁，真真是“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只是她很少旅游，主要是经济方面，把钱拿去玩，不如将钱留作实用。半推半就，她就同意了。

        周三下午有人没课有人干脆跷课，周四下午是公休，这时去，既不会影响学习，也可避开景区的繁忙。他们向九堡出发，坐着巴士向西塘出发。嘉兴广阔的平原吸引了来自丘陵的君怜，她曾无数次渴望能够住在这样的地方，每每春去秋来，放眼望去尽是金黄色的稻田，内心一定随其开阔。她想象自己坐在这片田前，拿着扁头笔刷，撒开性子画。来到景区，刚下了车，便有小车司机迎头而来，问他们是否要去古镇，是否要住店，确认后建议，他们可以省去一百块钱的门票，跟他由小道进去，并且还能介绍最价廉的住宿。他们犹豫不决，不知他所言是否属实，只怕他是骗子。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软磨硬泡，直到本就毫无头绪的他们妥协为止。他的确开到了窄小得几乎只有两人肩并肩方能通过的小胡同，带领他们一路曲折来到住宿点。老板娘见到是他，心领神会，开门见山地问四人需要住什么风格的房间，细到朝向、床型、隔音。她保证自己的地理位置一定是最佳，因为出于古镇中心，出门便是景点，而且价格公道，不像有些打着临河而居的名号乱收钱。四人最终以一百五的价格定下两间房，放下背包便拿着零钱包、手机或单反出门去。

        古道都是灰色方砖铺就，凹凸不平，君怜饶有兴致地踩出每一步，意趣盎然。她觉得任何人来到此处，落满尘埃的肉体将被涤荡，浮躁的心灵会趋于平静，愉悦感会渗透在每个细胞里。倘若运气好，叫他们碰到一场霏霏烟雨，躲在廊棚下喝着茶静静地望着，或者漫谈，心情一定不错。碧空如洗，波光粼粼的河上，小船悠游自在地漫游；红彤彤的灯笼装点旧房浅灰色的墙体和黑瓦，柳枝迎风，唱出悠扬的古曲；人们围坐聊天，悠然自得。但她仍有些失望，他们选择该古镇，是因为它在传言里比另一个古镇要少一些商业化，然而亲临此地，商业化依旧气息浓浓。她想看的是他们原来的淳朴的生活。官熠表示这幼稚的想法不适合任何开发出来的景区。她不服气，说德清新市有个古镇，有小河、石桥、平房，就没那么多商业气息，有些民居还保留部分传统手艺，比如手工木盆。他冷冷地说：“哦，你确定不是名气不足？”她问：“名气不足又怎样？去古镇难道去看名气的？”牧梁接口，不是的，看的就是“古”这个字，还说下次有机会去那边，人少挺好，拍照不用太辛苦。在这里其实也没多少辛苦可言，他明白定格这样的元素会产生怎样的效果，颜色的对比与结构的稍作安排，就能表达出古镇的幽静与古朴——虽然现实中不见得此。懿雪买了一块麻布披肩，颜色繁多，然而拼凑在一起却不显得花里胡哨，具备古典美。这几乎成了古镇又一符号，因为没走几步便有一家卖此类披巾的店，还有几个店主正用织布机在纺织，颜色更漂亮，当然价格也非懿雪所舍得出手的。官熠漫无目的地走着，对周围的一切似乎并无多大兴致，饿了，要寻吃的，放眼望去，没有多少特色，更生失望。他抱怨说，这边太没新意，几家店卖的东西都差不多。他们像卖披肩一样，一起卖相同的食物，而这些食物又是他在学校里都不屑于尝一口的。他们走在长廊上，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游客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慢慢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因为没有围栏，脚边就是不知深浅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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