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懿雪和官熠散步，两人一路无语。走到鸽子广场，她将食堂里的馅饼撕成碎块远远丢在地上，不久便有几只灰鸽子过来吃。她吃到反胃的玩意儿在它们喙里，想必是美味的零食。随着馅饼的增多，来觅食的鸽子越来越多，它们怕她，只是站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不敢过去啄手中的。“我绝对不会拧你们脖子，你们那么可爱。”她来不及撕碎，干脆掰了几块扔下去。她说道，以前读过欧亨利的小说，经典的结尾让人震撼。我们看到的都是别人呈现的面具，谁也不知道后面到底有没有脸。这也是我们在别人眼里的样子。我们也信任过无数人，谁能预测哪张脸会在何时变相？过去会想，怎么人心那么冷漠。原来适应之后，这个问题不会消失，但心理会成熟些，知道习惯是最好的办法，抱怨无法改变任何事。官熠以为她意有所指，随口敷衍几句，让她略感失落。她专心地望着它们，真是可爱，胖鼓鼓的，像贵妇，双眼满是高傲，步态却十分滑稽。仿佛有谁一声命令，鸽群哗的展翅。她抬着头，看着它们从头顶上嗖的过去。半空好似设置了隐形的椭圆轨道，方便它们整齐地沿其一圈一圈又一圈地飞翔，煞是神奇与壮观。几圈后，大部分鸽子停落屋顶，有几只还不肯歇息。估计这就是它们的晨练吧。之后这些小家伙们就在广场、草坪上啄食、嬉戏。草上还有一大群灰褐色的小不点儿，密密麻麻，叽叽喳喳，跳来跳去。

        “到底怎么了？老夫老妻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官熠略带愠怒。她惊讶地回望，暗想，今天改你发作了？我心情一直不错啊，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她没作声，他便生气地坐在花坛边。

        懿雪坐在他身边，本想提出他将他与师甜的故事完整地叙述的要求，转念一想，如此岂非显得自己心胸狭窄？于是说自己早就萌生了去青海支教的念头，哪知时间越长，越经不得考量。最近读了《酥油》，颇有触动，思绪沉重，有点动摇。当年，她还想着，考出教师资格证书，申请支教应该更具有优势。可如今呢，她反复问，那边真正需要的是老师吗？闭塞的文化，险恶的自然环境，落后的经济，恐怕真正需要的就是摩顿森这样的壮举：尊重当地文化，融入当地风情，花钱造学校，花钱雇老师。光凭一己之力，顶什么用呢？她觉得若去高原，她会比江觉迟更糟糕。江觉迟的胃会经过一段时间然后出血，懿雪可以省掉中间的时间；江觉迟经过一段营养不良再患贫血，而懿雪不去高原便患上（都是挑食惹的祸）。杭州天气就叫她冷得哆嗦，天天想回家，若在青海支教，万一条件十分艰苦，没有供暖设备，她要怎么活？她真好奇，青海人是怎么生活的？她的热情慢慢被天气给冷却了。官熠讽刺，人家去可没考虑那么多。她自然听出些味道，自知理亏，暗藏不悦，虽是事实，也不用这样刻薄指明吧。她想，还没有尝试过自己最向往的领域，就去完成自己多年的愿望，总觉得时间安排不合理。应该在风雨中多闯几年，变得更加强大，先用微薄的物质力量帮助那些孩子们，有朝一日再找机会支教。她关于未来有很多想法，践行应该按一定的时间顺序。见她板着脸没作声，他的口气缓和了许多：“你有爱心我理解，爱心的传递其实有很多途径，并不是非要亲临艰苦之地。当然，你有条件，有毅力过去，那是更好不过的。但倘若你还割舍不了这边的一切，还有别的方式。你不是常跟牧梁出去拉外联？这是行动啊！或者跟爱心社一样，可以邮寄衣服和文具之类实用的，哪怕在网络上倡议更多人加入到献爱心之旅，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量力而行嘛。”她点点头，挽着他的手臂。官熠犹豫了会儿，说道：“我知道这几天你心情不好，担心牧梁和裴昀的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我希望你对我有信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她靠在他的肩头，说：“我想知道，那天我说那话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看得出你不太高兴，但我不想再胡思乱想，猜你的心思，猜我是不是太多疑。满脑子都是问号，烦都快要烦死了。可能女人容易神经质吧，你跟我说你俩没关系后，我的疙瘩并没有消除，前几天还梦见咱俩分手了……”他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抚摸她蓬茸的发丝，说：“傻瓜……有机会我会跟你说清楚一切的。你不了解师甜，不知道她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我是真心把她当作朋友。她已经失去一个朋友了，那个姑娘跳楼，受了伤，离开了老家。她受了很大刺激，如果我也离开，你能想象她会做什么事情吗？相信我，等到她变得更开朗一点，我会跟她保持距离的。”她莞儿一笑，心结好似在刹那间自行解开。女人的善变大概体现之一便是，她们总是以为自己很容易就会开心，很容易就能释怀，然而事实常常能击碎这些表象。

        忻澜发现自己近来有睡眠障碍，常常半夜还很清醒，内分泌失调，脸上冒出痘痘。听说芳香疗法可以缓解失眠，她托爸爸带些好的精油，只要女儿开口，没他不愿意办的事情，立刻落实。现在她每天都用薰衣草精油均匀涂在自己的脸上，然后用指腹小心按摩几分钟，不一会儿，整个寝室都是薰衣草味。懿雪问道：“这玩意儿管用吗？”忻澜笑道：“谁知道呢？管用不管用，先用着呗。”懿雪问：“不会过敏吗？”忻澜说：“谁知道呢？过敏不过敏，试过就知道。”懿雪竖起拇指道：“那我还是算了吧。”昔熙问：“怎么，最近看你不对劲啊，淘宝看的貌似是裙子、高跟鞋呀，还要抹精油，你是要七十二变？”懿雪笑着说：“必须的。忻教主不说了嘛，女人不能粗糙。”她不甘心命运安排梦的情节，反省自己哪里曾做得不够好，以后应该如何做。她像诸多婚外情里的妻子一样，想要打一场反击战，用智慧引导心机，用宽容获取优势，用主动转折剧情。可能平时自己大大咧咧不够温柔，应该更多地依赖他，让他拥有更多机会满足男性保护的欲望。她该脱下一个个洞眼的牛仔裤和朋克风格的T恤，还有帆布鞋和运动鞋，穿上像忻澜那样淑女的裙子，解了马尾，踩着高跟鞋，举止优雅些。其实，在内心里，她无数次渴望这场改革之风，然而惧怕自己变化太大，或不适合风格，或被人笑话，因而一直没有勇气落实。正好，借着捍卫爱情的名义，她可以满足自己一次。

        她央求忻澜和她一道去市中心买几件衣服。起先，忻澜并不十分乐意，这天慢慢地热起来，谁愿意顶着大太阳给别人物色新衣？她没有马上答复，只说看哪天有空吧。过了会儿，寝室里的静默仿佛让她听到了懿雪不满的心语，她说等天气稍微好些再去，懿雪欣然认同。

        出发那天，虽然天上云彩一层层，忻澜还是抹了厚厚的防晒霜，建议懿雪和昔熙也照做。“今天多云。”懿雪说道，连阳伞都不想带。忻澜说：“亏你还想大变身，一白遮百丑！防晒黑其实还是其次，你要知道紫外线里最可怕的是UVA，哪里是几片云挡得牢？吸收太多会老化皮肤的，你想官熠有一天嫌弃你老？”昔熙劝道：“请她当老师就得听她的，她的道理永远比你的脑筋多。”懿雪心想，也是，勤劳女人保魅力！可她压根就没买过防晒霜，于是忻澜再次慷慨地借她利器。忻澜见她挤了一丁点，夺过来，挤了一大团：“这么点，跟没用一样！有没有听说过防晒霜要挤一元硬币大小的量？好吧，早该想到，连一瓶霜都没有的人肯定是防晒盲。”她一边给懿雪抹匀，一边普及知识：“像你平常连伞都不愿意打的人，更得备着。指数不需要太高，15到30就差不多，再往上，效果也好不到哪里。”懿雪感叹，做精致的女人讲究可真多，可怜她粗糙地活了二十年。忻澜说：“你要有点悔过之心，以后走到哪，都带着阳伞。什么保湿都抵不上防晒的重要性。”抹好之后，懿雪照镜子，惊呼，哗，脸跟刮过大白一样。忻澜将她唤过去，批评她平素不注意，哪里都黑，更费防晒霜，否则别人一看她的脖子就知道她的脸怎么来的，丢人。她吐吐舌头，说今天就去入手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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