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不需要我去一趟广陵?查一查这刑雨的底细?”刘承桦问道。
望舒摇了摇头,看着刘承桦无奈极了:“承桦兄长,你刚刚答应了我什么?”
刘承桦好笑的叹了口气:“好好好,我走。那广陵那边?”
望舒开心的笑了笑:“放心,我会让程喻派人去查。毕竟是东都崇德宫里的事,还是程喻的人去更方便一些。”
刘承桦觉得确实如此,只能点头赞同道:“也对。那我明日就出发了,算算时间,还能回趟洛阳,和阿耶阿娘一起出发。邢雨今日一早已经出发回润州了,大概是觉得这边的事情已了,之前告假的时间也快到了吧,需不需要先派人将他控制下来?还是让他就这么离开?”
望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让人去办。兄长可不能再中途拐弯了啊!毕竟承栩还在书院,没办法回去,若是你再缺席,桢娘姊姊在夫家多没面子啊!”
“少操些心吧!”刘承栩屈指弹了下望舒的额头,看着她抱着脑袋冲自己呲牙咧嘴的,不禁弯了嘴角,“她夫家也是我表兄,掉不了面子!”
“可不是那么算的!不知道北边如何,反正在江南这边,百日宴上娘家亲人的重视程度,可是直接能影响姑娘在夫家的地位的!想来风俗上再如何有区别,礼数上应该也大差不差的。”望舒不放心的又提醒道。
“知道啦!以前没发现,你竟然如此啰嗦。”刘承桦摇了摇头,啧啧了两声,“以后我家承栩可有得受了!”
“承桦兄长!”望舒瞪着眼睛吼道。
看望舒脸红了,刘承桦急忙举着手认输:“是我错了,我这就走啊!别生气,气大伤身!”说着,就乐呵呵的打开窗子看了看,见四周无人,便如大鹏展翅一般掠了出去。途中还正好遇到拿了糕点正往回走的香雪,刘承桦一伸手就顺走了一盘子的糕点。
“嬷嬷!”望舒见状急忙唤道。
严端仪小跑着从房后跑了出来,一边往院外跑,一边回头说道:“公主放心,我去送送。”
看严端仪一把年纪了还要小跑着追上去,望舒抽了抽嘴角,看着已然落地,等在不远处黑暗中的刘承桦,无奈的关上了窗户,眼不见为净吧。辛苦严嬷嬷了……
望舒呈大字形的躺倒在床上,倒是让进来的香雪眼睛都睁大了。最近望舒的情绪绷的太紧了,已经好久没见过她如此轻松的神情了,看来刘七郎带来的消息,对于望舒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香雪笑了笑,转身轻轻掩上了房门。
“不是大兄!”望舒睁开眼睛看向香雪,眼神中露出轻松和释然的神态,“香雪,不是他!”
香雪笑了笑,帮望舒卸掉了头上的饰品,打散了望舒的长发:“燕王一向疼爱公主,定不会做那些让公主伤心的事情的。”
“嗯!”望舒用力点了点头,“大兄虽然不喜欢阿兄,可他这人一向外冷内热,对于亲情是极为重视的,不然也不会吃阿兄和六兄的醋,只不过是希望得到阿耶阿娘的重视罢了。更不会在我和长姊只是写了几封信后,就对我俩掏心掏肺的宠爱。我早该想到的!”
香雪听望舒的语气中满含懊悔,遂笑着劝解:“现在多想这些也无用。以后公主对燕王和小世子更好一些就是了。听闻小世子病情好转,但是大病一场,身子肯定虚弱,公主不如送些滋补之物,之前太后留给公主的血燕还有不少呢,不如……”
“你说的对。”望舒笑着点头,“你给晴雨去个信儿,让她去我的库里寻些好东西,适合小儿吃的,要滋补又好克化的。我明日就修书一封,让人一起送去润州。”
香雪笑着应下了:“时候也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
和前些日子里的日夜忧心不同,望舒终于在这一晚睡了一个好觉。也许是一事顺,事事皆顺,第二日一早,程喻就派人送来了关于罗氏的消息。
看了程喻的亲笔信后,望舒眉头紧皱,坐在桌前发起了呆,久久没有回神。
“公主?”严端仪和香雪看着望舒的样子,心中惊异,轻声唤道。
回过神的望舒将信装回了信封,交给香雪:“你亲自跑一趟,将这封信给萧俨送过去吧。另外,告诉萧俨,刑雨已经离开金陵,出发回润州了。”
香雪点了点头,接过信郑重的放好后,才转身出了院子。
看着蔚蓝如洗的碧空,望舒无奈的笑了起来:“嬷嬷,有些事,真是连我都没有想到。”
“到底发生了何事?那罗氏有没有问题?”严端仪皱眉问道,看望舒的神情,那罗氏的故事一定不是听到的那么简单。
望舒点了点头:“有问题,而且……还不是小问题。嬷嬷可还记得曾经的临川王杨蒙?”
严端仪听见这个名字,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立刻浮现出了惊讶至极的表情,手也不禁抬起,捂住了大张嘴巴。
望舒叹了口气:“任谁也不会想到,那罗氏竟然是杨蒙的女儿。”
“怎么会?”严端仪摇着头说,“当初杨蒙被那周弘祚所杀,就连在和州的妻儿也已尽数被郭悰所杀。怎么会还留有后人在世呢?况且还是一个这么大的女儿?没听说过啊。”
“因为这罗氏并不是临川王妃的女儿,而是杨蒙的一个婢女荷香所出。那荷香自杨蒙幼时就在身边服侍,因为大了杨蒙三岁,很得杨蒙的依赖。在临川王妃还未嫁过去时,荷香就已经生下了一女。也因此,被当时的燕国夫人朱氏赶出了皇宫,连带那私生的女儿也被秘密送了出去,不知下落。杨蒙未婚生子的事被朱氏掩了下去,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总还是有的,比如被杨蒙秘密安排去照料荷香的仆妇们。”
严端仪叹了口气:“这种事即使发生在皇家,也是丑闻啊!”
望舒点了点头:“杨蒙后来虽然听话娶了妻子,可对那荷香的情谊却一点儿没减,常偷偷去看望荷香,并且和她又有了一个儿子。但因为前车之鉴,两人的相处往来一直小心谨慎,这事儿也就并不被众人所知,渐渐那孩子长大成人,还娶了一良家女子为妻。临川王府被屠后,荷香带着儿子一家就不知所踪了。听闻,临川王府出事时,荷香的儿媳已经怀有一子,若是平安降生,如今那孩子也该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了。”
“公主是说,那临川王还有后辈在世?”严端仪脸色微变,看向望舒,“这消息可太大了,得赶紧告诉圣人才行啊。”毕竟,当时的杨吴旧臣里支持临川王为皇的可是大有人在。若是这个消息泄露了,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风雨。虽说如今李唐统治江南已有数年,百姓们丰衣足食,可难保有人心怀鬼胎,借此生事啊!
望舒点了点头:“我知晓其中厉害,虽说如今杨吴的皇室中还有些后人在,可都是无足轻重的旁枝,不会被人看重。可那杨蒙不同,他可是连阿翁都忌惮的人物。不过嬷嬷,这件事不用我们操心,既然我已经让香雪将消息告诉了萧俨,那明日,萧俨必会将此事厉害说于我阿耶。”
闻此,严端仪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况且,这事儿程喻也知道了,不管是他,还是萧俨,都比我更合适去上这道折子。”望舒笑了笑,眼中有落寞一闪而过。
严端仪看着这样的望舒心中很是心疼,若她是男子,是不是会更好……严端仪在心中叹了口气,收起了无端的臆想,忽然想起罗氏,又问道:“那罗氏自幼不是被送走了吗?可是那杨蒙后来又找到了她?”
望舒点了点头:“是,自那女婴被送走后,杨蒙就一直偷偷派人四处查找,终于在一个村落里找到了她,那时候她已经被一对姓罗的农户收养,认回了亲爹娘后,罗氏就跟着亲娘生活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段日子里,她读了书,识了礼。可后来听闻自己的养父得了重病,放心不下的她又辞别亲生父母,回了养父养母那里,说是毕竟有养护之恩,要替二人养老送终。也就是在那时候,她无意间救下了受伤的何敬洙。”
“何敬洙可是知晓此事?”
望舒摇了摇头:“他当时并不知晓。要不然也不会带那罗氏回了金陵。不过后来嘛,就不好说了。”
“公主是说,后来何敬洙还是知晓了那罗氏的身世?”
“没错。”望舒起身推开窗,看着日渐升高的太阳,不禁伸手挡住了刺眼的日光,“我推测,以罗氏的性情,连养恩都记得如此清楚,对于生恩肯定也会放在心中。那罗氏进了何府后,一定会时不时的给亲生父母写信。那信件也许无意间被何敬洙看到了,以他的头脑,必会让人去探查罗氏的底细。”
看见望舒此刻显露出的神情,严端仪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问道:“公主不会是怀疑……怀疑……”
望舒回过头,目中流露出叹息和枉然:“嬷嬷,我怀疑,罗氏的两个儿子并不是于氏害的……而是……何敬洙。”
严端仪其实也想到了,可都说虎毒不食子,她还是不愿意相信的,可奈何……种种迹象都表明,以于氏的性子,真的不像是能做出此等事情的人,除非是她掩饰的太好了!
“虎毒不食子啊……”如此想着,严端仪不由自主的喃喃道。
望舒低头笑了笑:“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可若是这子的存在会成为隐患,未免整府遭殃,这子也就可以狠心放弃了吧……”
“可怜那罗氏,到死都以为自己跟着的是一位良人……”严端仪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望舒也是一声叹息:“这世间上的女子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不依附于男子而活呢?”
“公主就可以!”严端仪看着望舒微笑道。
望舒摇了摇头:“我相信,即使是凭我自己也能活得精彩。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一般,有强大的背景,有丰厚的财产,有傍身的武艺。这世间的大多数女子,都如那罗氏一般,家境普通,温良恭谦,在这男子掌权的世界里,想要独自过活,又岂是一个’难’字可概括的!她们只能如那藤萝,依附而生。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失了乔木,她们的美丽也就枯萎了……”
“世间女子,大多如此。公主也不必伤怀。”严端仪轻声劝道。
望舒睁大了眼睛看向外面的艳阳,眼睛被刺眼的阳光所摄,险些落出泪来:“嬷嬷你说,可会有那么一日,这世间上的女子,不管是富家千金,还是小家碧玉,又或是农家贫女,都能靠自己的智慧和双手,明媚的生活在阳光下,不依靠父母,不依靠郎君,只靠自己。那样的一天,也许再不会有像罗氏这样的悲剧,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仇恨与算计。”
“会的,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严端仪的眼睛也透过窗户看向了遥远的天际,“只要天下的女子们都如公主一般,独立自主,老奴相信,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望舒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感受着脸上阳光洒下的温暖,不同于睁眼时的刺痛,此刻的日光正好,在冬日的冰凉里落下了一丝丝温暖的形状。
“嬷嬷,陪我去找阿嫂吧,有些事,该是时候要问问她了。”望舒睁开眼睛,坚定的眼神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今日永嘉来的可有些晚了呢!可用了早膳?”何以雅看着走进屋中的望舒,笑着问道。
望舒点了点头:“今日起的迟了些,就在屋中随便用了些。阿嫂可有用过?”
何以雅点着说道:“嬷嬷一早就派人过来,说你早膳不在我这里用了,我就自己吃了。我还以为你要到午膳时才过来呢,倒没想到这会儿你就来了。”
望舒不依的晃着何以雅的手臂:“阿嫂,莫非在你心里,永嘉就是那贪嘴之人不成?除了用膳时,永嘉就不能来陪伴嫂嫂了?”
何以雅捂嘴偷笑,点着望舒的额头打趣道:“莫非不是?以前不知道是谁,连府中的桂花都不放过!宫里的桂花都摘完了不说,王府里的桂花也都跑到你肚子里去了吧?还有螃蟹、肥羊……哦对了,还有那一筐筐新鲜的鲥鱼。”
“阿嫂!”望舒撅着嘴巴,“我也就是爱桂花这一样罢了,以前府里的那些螃蟹、肥羊,还有鲥鱼,可都是阿实吃的呢!与我无关!”
看着望舒露出的小儿女样子,何以雅不由面露怀念,眼中的笑意也轻减了许多。
望舒见状,心中叹了口气,将何以雅让到了内间,看着严端仪冲着她点了点头,退出了门外,望舒才轻声开口道:“阿嫂,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该向前看才对。”
何以雅笑了笑:“是啊,你阿兄走了,可我还有你,还有阿耶阿娘、阿兄和阿南。我不只是你阿兄的妻子,更是我阿耶阿娘的女儿,我不能一味活在过去,活在悲痛里。可是永嘉……我心中还是好痛,好痛!痛的有时都喘不过气来!”
看着何以雅笑中带悲的样子,望舒眼中微湿,拉着她的手说:“阿嫂,我说的向前看,不是让你忘了阿兄,而是我们都要带着对他的爱,努力的幸福下去,这样,才能不辜负阿兄。”
何以雅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会努力的。”
望舒笑了笑,轻抚着何以雅的手臂说道:“阿嫂,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你,可一直担心你的情绪,怕让你想起当时的事情,再度陷入悲伤中。可这件事终究要问你,阿嫂,你可还好?”
何以雅点了点头:“你问吧,我没事。既然已经熬了过来,我就不会再自暴自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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