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奉天殿到崇政殿受朝拜,结束后再到乾清宫时,便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即使已过了这么久,还是能听见外面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这是大明门外观礼的百姓在呐喊。
大明已传三百四十余年,只从时间上算除了强汉便无敌手,但从统治深度来说比汉时强了许多。
所以,哪怕皇位上坐的是一只猪,在普通百姓看来也具有神圣性,何况还是朱景洪这样有着丰功伟业的人。
刚才已在崇政殿接受了朝贺,而此刻他将返回乾清宫,一众妃嫔已到场等候他的到来。
衮服,便是历代皇帝画像时所着之服饰,朱景洪祭太庙和祭灵时看过许多次,但今日他却也将此服饰穿到了身上。
比起冕服的威仪厚重,衮服更彰显华丽贵气,让人容易看得眼花缭乱。
待朱景洪进到殿内,就见到一众妃嫔们,已按品级占好了位次,且已穿上了各自的礼服。
所有人都还未册封,但级别全部都已定好,优先赐服只是朱景洪一句话的事。
毕竟若按当下官方身份穿戴,那确实显得寒酸了些。
皇后宝钗着正红色鞠衣,其余妃嫔依照各自品级穿戴,此刻全都等候在乾清宫正殿之外。
现场最高兴的莫过于杨静婷,她的贵妃之位总算保住了。
只是因为她姓杨的缘故,导致这被人称呼时很尴尬,又让她多少有些膈应。
如果做皇后的话,一切就顺利通达了……杨静婷如此惦念着。
在她身旁是黛玉,此刻黛玉没这么多心思,目光一直聚焦在朱景洪身上,看着他从宫门外由远及近。
人还是那个人,但总归是有些不同了。
可当与朱景洪四目相对,后者会心一笑之时,黛玉便知至少在自己二人间,应该是什么都没变。
眼见朱景洪靠近,由宝钗领头下拜,迎接朱景洪的到来。
“免礼,免礼!”朱景洪笑容灿烂。
随后,他便与宝钗一道,迈步进到了乾清宫,在这里还有更为正式的朝贺,需尚宫局女官进行仪式指导。
这个过程很繁琐,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众人方才随意了些,陆续到朱景洪面前见礼问安。
“陛下,臣妾想讨个恩典!”
这是湘云,她还是那般直率,直接就找朱景洪要东西。
“是何恩典?”朱景洪笑着问道。
湘云道:“西北角的永安宫,跟天音殿离得最近,臣妾想住到那里去!”
东西六宫,总共十二处宫殿,湘云作为皇妃,自然可以独享一处。
朱景洪笑了笑,答道:“这個么……得讨皇后的示下!”
说到这里,朱景洪看向了宝钗,后者此时正跟宝琴说话。
“陛下这话说得,若是云妹妹喜欢,您赏给她就是了,何必以此取笑我!”
“好了,你宝姐姐同意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湘云点了点头,正当朱景洪等着她感激时,这姑娘回头看向宝钗道:“多谢宝姐姐!”
见朱景洪惊愕的样子,另一边的黛玉“噗嗤”笑出声来,但随即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看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丫头,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随后黛玉靠近过来,先是向朱景洪行了礼,然后便看着他等着问话。
朱景洪也看着他,只因他本没什么话说,召黛玉过来只是为了瞎扯。
几息之后,黛玉终于忍不住了,遂开口道:“陛下若是词穷,臣妾可就告辞了,人家还有事呢!”
朱景洪笑道:“有事?何事比跟我说话还要紧?”
黛玉笑了笑,答道:“陛下若以权势压我,那自然是没有了,若不欲恃强凌弱,那就有而且还多!”
别看朱景洪平易近人,但现场这么多的女子,敢直接说朱景洪以权压人,除了钗黛二人找不出第三个,最多湘云能算半个。
当然,黛玉说出这种话来,在场众人也见怪不怪,只因这位一直都是这般。
唯一心里不舒服的是杨静婷,毕竟同为贵妃她可没这待遇,一直以来都过得谨小慎微。
听到黛玉这番话,朱景洪笑了两声后说道:“我当然不喜以权势压人,世人皆知我是以德服人!”
黛玉揶揄道:“这倒是了,陛下自诩武德充沛,肯定会扬长避短以德服人!”
“哈哈哈!”
现场气氛欢乐,中午众人是一道用了午膳,然后才各自散去了。
朱景洪朱景洪看了章奏,还见见了一些藩属使臣,尤其心安诸国与南洋诸国,全部都得到朱景洪的召见。
原因在于,设立安南、南洋两个行都司的事,跟这些地方的藩国紧密相关。
两个月前,兵部就做好了部署计划,并相应完成了官员品级设置,后者已交吏部审核并得到通过。
五天前,朱景洪分别批阅了吏部和兵部的题本,两个行都司的设置方案就算定下了。
如今兵部云南、广西、广州、福建、浙江五个清吏司,已分别会同当地都司开始募兵。
当然,此募兵非彼募兵,募得的军士会转籍为军户,然后被集中安置并部署。
当前的计划是,安南行都司直辖三个卫一万战兵,南洋行都司两个卫八千战兵。
接见完西南和南洋诸国,之后在会见几个蒙古部盟时,出现了一点点的意外情况。
“陛下,边军冒充马贼,劫掠牧民之事屡有发生,近五年各部上报共有二百于起,此皆有证据可查……还请陛下为臣等做主!”
“请陛下为臣等做主!”
最后接见的使臣,基本上是蒙古各部的王公,其中多数在近些年出动兵力,配合朝廷官军出阵作战。
所以这些使臣之中,有一部分人朱景洪认识,曾在他的手下参与作战。
这里就体现出,在朱景洪做太子时,皇帝让他多看奏本的意义。
有关边军伴做马贼盗匪,劫掠百姓的弹劾奏本此前有过,朱景洪依稀就得内阁的意见是,让涉及地的监军御史严查。
然后……此事就没有然后了!
显然此等现象,未曾得到有效遏制,才让这些部盟忍无可忍,选择直接到他面前告御状来了。
这天下,确实有太过不公,朱景洪无法做到全知,更别说全部主持公道了。
眼下的这件事,既已传到他耳中,那他就必须要管管,否则人家谁还跟着你混。
“此事,朕会严查!”朱景洪许诺道。
牧民们的牛羊,乃至于人口本身,都可以弄来卖钱。
边军一些卫所,包括轮驻的京营卫所,某些胆大的人为搞外快,感触这种事还真不稀奇。
查肯定要查,一只军队腐化下去,对战斗力有极大损害。
所以这次,朱景洪是要动真格的查,至少要安各部盟汗国的心,不然往后队伍可能不好带了。
待这些使臣离开,原本今日接见边结束了,但朱景洪又临时召见五军都督府诸将。
今晚朱景洪要在武英殿赐宴群臣,所以五军府诸将都在,人很快就在乾清宫到齐了。
“诸位,你们说……这钱财要有多少才算多啊!”
“为了几十百八两银子,堂堂官军就是劫掠牧民,这事难道应该?”
乾清宫正殿内,一众高级将领尽皆跪地,聆听着朱景洪的斥责。
走在众将之间,看着御座方向,朱景洪负手而立,接着说道:“今日蒙古诸使臣,在我面前哭诉牧民被掠,朕听着……都觉得脸红!”
“丢人,实在是丢人呐!”
皇帝都说自己丢人了,而且是在登基这一天,无疑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事实上,这件事确实很严重,因为蒙古诸人也是逼得没办法,才会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进谏。
“下面的人干出这种事,他们固然该依律治罪,可下面的统兵的将领,那些个参将、指挥使有没有罪?各都司将领有没有罪?”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起来……你们也是故旧遍天下,他们中有多少是你们的门人?”
“你们……有没有责任?”
听到朱景洪这样说,在场高级将领再度叩首请罪,根本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
朱景洪有军功打底,在军中威信崇高,才能把所有高级将领叫来训话,不必担心这些人有怨念。
“要成强兵,必严军法,这次的事,监军御史、东厂、北镇抚司都会去查,但朕更希望下面将领,能主动认错并整饬不法!”
“军中将士为国征伐,朕并非不念旧情之人,只要改邪归正……朕可以网开一面!”
在场将领纷纷应是,他们其实能体会到,朱景洪这般斥责是没把大家当外人,所以一个个心里并无怨怼之情。
当然,如果是威望不够的君主,比如朱景源和朱景渊二人,大家虽然表面不敢顶嘴,心里就要编排几句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督府的将领们都挨骂了,这次查的力度都会打很多,必然会有一批人被挖出来惩治。
接见完一众大臣,朱景洪只歇了半个时辰,便往武英殿方向去了。
今天是他正式登基的日子,赐宴群臣使臣必不可少,但也属于是礼仪性场合
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辞藻,整整一晚在他耳边回旋。
转眼到了第二天,兵部正式上了题本,列出了整饬边军的计划,且提议暂停今年第四季度的轮换。
所谓轮换,不是某个时候集中轮换军队,而是陆续依次展开轮换。
比如今年冬季,涉及轮换的军队仅两个卫,所以暂停下来影响不大。
而之所以要暂停,为的就是更好开展调查,什么时候结案什么时候恢复轮换。
除了这件事,礼部拟定于九月初八行皇后册立仪,在题本上奏明了册封的具体过程。
票拟意见为准奏,朱景洪在上面画了个圈。
用了一个时辰,朱景洪就把奏本看完,接下来便是他的闲暇时刻。
他本打算去后宫散散心,刚要走余海却进得殿内,禀告说贾雨村求见请罪。
“请罪……他可算是来了!”朱景洪叹道。
贾雨村包庇金陵官员的事,在他本人自作聪明的遮掩下,马上就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朱景洪一直在等他来请罪,若在事情捅破前他不来,就意味着此人不堪大用,贬下去做个知府知县就是了。
“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贾雨村进了乾清宫,被引到东暖阁内见驾。
除内阁大臣和六部九卿,以及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以上,其余官员很少能得皇帝召见,贾雨村这刑部侍郎也不例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当前各部院的官员,朱景洪已有对其进行调整的想法,只不过暂时还没有执行。
他打算再缓一缓,毕竟眼下他继位不久,大动干戈引起震动也不太好,换人的事还是得慢慢来。
在向朱景洪行礼后,贾雨村方道:“陛下,臣今日叩见,专为请罪!”
“说说看!”朱景洪淡然问道。
见皇帝这般平静,贾雨村就知道来对了,再拖下去自己真得完蛋。
“金陵清丈,涉及田地归属,利益牵扯甚大,不免有官员……”
其实情况不复杂,简答来说金陵部分负责清丈的官员,跟地主沆瀣一气做py交易。
王培安来查时被牵扯到,之后运作来运作去,贾雨村利用职务之便就给遮掩了。
可这种事想做得天衣无缝很难,最终还是被人发现端倪并倒查,然后就整出来了现在的事情。
当然,在承认错误的同时,贾雨村也间接为自己进行了辩解,说这些人是绝对忠于皇帝,为完成清丈不得不行权宜之计,然后才被人下了套上了贼船。
这样的解释,朱景洪当然不信,但贾雨村还有利用价值,他倒也没戳破这些谎言。
贾雨村人品虽不好,但也确实是干实事的人,比那些又蠢又坏的好多了。
“伱说……前两年查的案子,里面有多少人上下其手?让本该受处置的官员逍遥法外?”
眼见皇帝转移话题,贾雨村便知自己是过关了,于是他的心便安定下来。
只不过,这个问题是真不好答。
他能利用职务给人免罚,朝中比他官大的人不少,那自然也可以做这些事。
除了朝廷里面,地方官府乃至北镇抚司诸千户所,一样有可能搞“官官相护”,皇帝所问本就是一本算不清的账。
“臣……不敢妄言!”贾雨村叩头。
“罢了,看来这刑部侍郎不适合你,你去任工部侍郎吧!”
贾雨村其实想争礼部侍郎,眼下皇帝的安排让他想拒绝,可随即他就叩头应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挑剔的资格。
“先帝要恢复两京制,此前朕去金陵时便已勘探过,你去金陵主持各部院重建事宜!”
工部侍郎,还被外派出京,这一结果让贾雨村更难受。
“臣领旨,叩谢陛下圣恩!”
贾雨村失魂落魄离去了,结果虽比他预想中好些,可他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可见人心最难满足。
昨日边军乱事以及金陵这些烂事,都说明了其实文武没什么区别,为了利益犯禁的事一样敢干。
作为皇帝,似乎天下尽在掌握,可他掌握天下的爪牙,恰恰都有可能欺骗他。
忠于皇帝跟谋求私利并非对立,而是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种事能杜绝吗?
想到这个问题朱景洪就笑了,只要人还有私欲就不可能。
其实反过来想,似贾雨村、孙绍祖这些人,其本人罪孽深重该判死刑,他却重用本质上也是犯罪。
说别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朱景洪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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