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水师,朱景洪这位太子能调动的资源很多。
当天下午,他就签发了十几份手令,送往东南各省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
手令的内容很简单,要各衙门做好备战,以便开战时军粮和物资能供应上。
战争阴霾来的很快,年关之际让许多人愁容满面,把年味儿都冲淡了许多。
然而,战争乌云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腊月十八,最新的情报传递回来,指明这英葡西三国组成联军,是为搞圣诞节阅兵仪式。
这算是一道好消息,可朱景洪并未轻信,在结合南镇抚司和海商们报告后,确定敌方并无积极备战的迹象,他才确定战争不会开启。
于是朱景洪陆续下发命令,让各地依次恢复正常。
但命令传递需要时间,到了三司再往下一级一级传达,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传到。
换言之,许多地方官府和卫所,这个年都会过得很不清净,毕竟眼下离过年也就十天了。
又在金陵水师坐阵几天后,传回的情况都是无战争迹象,朱景洪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腊月二十三,他踏上了返回应天的路程,这次出来已耗费了一个月。
腊月二十八,朱景洪返回应天府城,回到了行宫之内。
他本想要休息,可这边等待向他汇报的事极多,清丈、重建各类官署、备战情况汇报、军队调动汇报。
事无巨细,臣子们排着队要来汇报,朱景洪只能先行处置,休息的事得放到最后。
探春也被朱景洪带回了行宫,由官宦安排了在了一处僻静殿宇,虽然周边静谧但探春的心却很不安。
这里是行宫,她的宝姐姐在这里,她知道快要见面了。
只不过探春没想到,见面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
她只落座不到半个时辰,庭院的静谧就被打破,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朱景洪来了,可下一刻便有宫女来报,她才知是太子妃来了。
探春有些慌乱,可很快她恢复了冷静,然后便迎出了房间。
才出房门,她就见到宝钗下轿,于是她就直接跪在了门口。
“叩见太子妃娘娘!”
站在庭院之中,宝钗挥退了左右,迈步走向了探春。
来到探春面前,宝钗打量了她的装束后,方道:“我是真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以此种情形与你重逢!”
“贫……小妹死罪!”
这個时候,探春选择任凭处置,没有去为自己辩解,这是很明智的做法。
叹了口气,宝钗道:“起来吧!”
“小妹不敢!”探春又道。
宝钗又道:“这是太子妃的命令!”
话到这里,探春就不好再拖延了,只能小心翼翼的起身。
宝钗不顾念姐妹情谊,她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只因若是易地而处她也会这样。
“进屋说话吧!”
说完这句,宝钗又对随从侍女道:“你们就在外面候着!”
众人应下之后,她便迈步进了房内,探春则随后跟了进去。
即便是行宫一处偏僻殿宇,内里装潢也极为华丽,各式器皿装饰让人眼花缭乱。
坐在上位,宝钗示意探春落座,后者心中忐忑却也只能坐下。
“好端端的……为何落发做了姑子?”
“家门不幸,惟愿出家,为父兄祈福,为家族转安,略尽绵力!”
宝钗笑了笑,又问道:“既已出家,为何又到了这里?”
“殿下欲修佛法,遂召至左右,以备咨问!”
“呵呵!”宝钗笑了两声。
“我们姐妹日久,如今却生分至此,真是叫人惋惜!”
这话宝钗说得平静,可听在探春耳中却如惊雷,此刻她的心中在煎熬,权衡着要不要说真话。
“罢了……我还有事,你好生歇着,过些日子咱们再说话!”
眼见宝钗起身要走,探春终于下定了决心,再度跪拜于表姐面前,叩头道:“宝姐姐,我是不甘虚度年月,所以才……”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点到为止就行了,说太多姐妹之间也不好见面。
对于探春,以往宝钗接触很多,她明白这是怎样一位女子,所以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
此刻探春所言,与她所料基本不差。
重新坐了回去,看了一阵地上的探春,宝钗方道:“起来吧……别总动不动就跪,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
“多谢娘娘!”探春行礼后方才站了起来。
示意其落座后,宝钗又道:“你的才能远超常人,却因屡受家族拖累,未能有施展之机遇,实在是可惜了!”
如果是普通人,只会觉得宝钗热心,是在替自己鸣不平,探春则听出了弦外之音。
心中简单组织语言后,探春答道:“娘娘过誉了,小妹是有些小聪明,但却鼠目寸光,冲动之间削发出家,只图自己轻松,弃祖母、父母于不顾,实乃不孝之人!”
“小妹在家,祖母疼爱有加,父母尽心教导,家族大恩十世难还,岂敢再有哀怨之心!”
微微点头,宝钗笑道:“这倒是了,这人啊就不能忘本,得知道自己从哪里来,靠得的谁……理顺这些才能长远!”
“小妹愚鲁,行事不重,还望宝姐姐……多加庇护!”
探春就差明着说,往后是宝钗的人,显然在表达立场的时候,说直白些才能避免误判。
且在这个时候,探春把称呼改回了“宝姐姐”,其中分寸把握得非常精细。
宝钗笑了笑,随后答道:“你过虑了,你在太子爷身边,他是个宽厚的人,即使你有些差错,他也不会计较!”
“太子爷宽厚自是不假,然世上终有小人作祟,太子爷胸怀天下难以料理,太子妃娘娘掌教四德处置奸邪,方可庇小妹一隅安身之处!”
从始至终,探春可谓是极尽谦卑,这份态度还是让宝钗满意。
朱景洪后宫众人,让她忌惮的其实没有。
黛玉聪明却与世无争,杨静婷阴险却格局小,湘云洒脱无防人害人之心,至于其他人则不值一提。
唯有这探春,即便还未入府,即便还没有名分,却让她起了忌惮之心。
首先是因为探春重名,其次是因为这女子有争心,其三是因为她不择手段,不然也不会出了家还勾搭太子。
宝钗常读史书,探春当前这一开局,让她想到了千年前的女皇,而且是越想越觉得相似。
和朱景洪一样,她俩现在没了对手,容易产生稀奇古怪的想法。
比如把探春比作武皇后,宝钗把自己关联到长孙皇后,认为自己或会过早的病逝,然后自家男人便宜给了旁人。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这是胡思乱想,所以她很快终止了这些念头。
因为若再想下去,再想到高宗王皇后的下场,她或会生出弄死探春的想法。
做了王妃后,她手下处置了太多人,杀人于她而言不是难事,甚至于都不需要明示。
权力扭曲人性,这真不是开玩笑。
探春不会想到,随着宝钗念头轮转,她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可见时刻保持低调顺服,在内宅尤其是皇家的内宅,是何等关键且重要的品质。
“你这丫头,成日想的未免太多了,世上哪有那多人小人鬼祟!” “如今圣天子在朝,天下安宁四海咸府,太平日子还长久着呢!”
听到宝钗说这些,探春知道自己是过关了,但往后形势如何发展,一切还是未知之数。
这个时候她不免羡慕二姐,想法不多内心安宁平和,比她这聪明人可快乐多了。
“托宝姐姐的福,往后小妹能得一安身之处,便心满意足了!”
听到这些话,宝钗笑道:“伱呀……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对了,这两年你过得如何?每日在庙里只怕也……”
宝钗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平日琐碎之事,这让探春心里安稳了许多。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太阳落山,晚膳时间到了。
忙碌了一天的朱景洪,被宝钗请了过去用饭。
迎出殿外,宝钗笑道:“现在想要见你一面,实在是一件难事!”
走进殿内,朱景洪答道:“这话反过来说也对,我如今百事缠身,想见你一面也难啊!”
跟在其身侧,宝钗答道:“见我当然难了,但佛经还是得学嘛!”
朱景洪没接话,而是问道:“今晚上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左右不过是那些东西,宫里比不得外面好啊,什么新鲜吃食都有!”宝钗半开玩笑道。
“宝钗……听你这意思,是不想让我好好吃饭了!”
宝钗遂答:“如今不过多说两句,殿下便要问罪,看来往后要少说话了!”
进了里间,坐到椅子上,朱景洪方说道:“我看是你在向我问罪!”
“臣妾岂敢!”
端起桌上酒杯,宝钗笑着说道:“来……恭贺殿下回宫,臣妾敬您一杯!”
“这还差不多!”朱景洪也露出笑容。
接下来二人谈话趋于正常,先是聊起应天一些情况,后面又谈到了一些琐事。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宁国府还余一孤女,名叫惜春……可有此事?”
放下筷子,宝钗笑了笑,随后看向朱景洪,说道:“殿下记性可真好,这些小事都惦记着!”
再饮下一杯后,朱景洪叹道:“这丫头可怜啊!”
宝钗没说话,静静看着朱景洪的表演。
“贾家那等乌烟瘴气之地,小姑娘留在那里只会被教坏,你这做表姐的……可不能袖手旁观!”
重新拿起筷子,宝钗给朱景洪夹了菜,随后说道:“殿下,臣妾已经打过招呼了,您不必太过牵挂!”
朱景洪道:“旁人我信不过,我以为……由你亲自教导,效果更好!”
你这是连吃带拿啊……宝钗心中暗骂。
宝钗又道:“人家的女儿,我带在身边,这怎么说得过去!”
朱景洪道:“随便找个理由嘛,就说是章悼太子妃思念,带她前去京城相见!”
章悼太子妃便是元春,这是以她的名义把惜春带走,至于贾家会不会深究,朱景洪觉得无所谓。
连装都不装了……宝钗心中鄙夷。
“如何?”
“这是殿下的建议?还是命令?”
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朱景洪一本正经道:“这是一个请求!”
“我若不答应呢?”宝钗微笑着说道。
朱景洪亦笑道:“想来太子妃娘娘,不会让我失望而归!”
二人对视一阵后,宝钗抽出手来,鄙夷道:“你也是真不害臊!”
“这有啥害臊的,诗里不是都说过了……谁言寸草心,抱得三春归嘛!”
“你……我说不过你!”
在这世上,他二人议定的事,已很少有办不成的情况。
此事议定之后,具体如何操作,朱景洪就不再管了,反正有宝钗去帮他处理。
吃过晚饭后,夫妻二人小别胜新婚,一番折腾到了深夜才睡去。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正统十九年到了尾声,朱景洪夫妻在金陵过了年。
正月里这夫妻二人,分别接受了官员和命妇朝贺,临近几省能来的都来了。
除此之外,朱景洪再度遵照圣旨,祭祀了太祖的陵寝。
也是在正月初五这天,惜春被接进了行宫,被安排到了宝钗身边伺候。
但是没过两天,惜春就被调动的岗位,出现在了朱景洪的寝殿。
比之元迎探三人,惜春的风格又完全不同,那骨子里带着的冷漠之感,生动诠释了何谓之“冷美人”。
“三姐姐,今晚又是你?”
因朱景洪很忙,所以惜春很闲,大多数时候她都去找探春,这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亲人。
坐在镜子前,探春整理着妆容:“应该是吧!”
惜春坐在榻上,看着镜中的探春,问道:“你为何不把头发蓄上?既委身于太子,总得求个名分,如今这身份……岂见的人?”
探春徐徐说道:“丫头啊,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你呀……还是不知道为好!”
沉默几息后,惜春又问道:“元春姐姐为何召我入京?”
“四妹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我……”
时隔两天,被选到朱景洪身边时,她其实就明白了一切。
想到这些,惜春冷着了脸道:“我不想进宫!”
站起身来,探春整理着僧衣,叹道;“所以我才说,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见惜春神色黯然,探春也知她心里难受,于是宽慰道:“去京城也没什么不好,大姐、二姐、还有我,还有湘云和林姐姐,还有宝姐姐……”
“别提宝姐姐了,前几天我待在她身边,总觉得她……”
担心隔墙有耳,探春按住了惜春嘴,而后盯着她摇了摇头。
随后探春转移话题:“别胡思乱想了,晚些我去前殿,你陪我我去吧!”
“嗯!”
这边是行宫里的日常,朱景洪肯定注意不到这些,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军政事上。
把惜春弄到身边,乃是他顺手而为的事,目的达成后便不会过于关注,每天聊上几句也就足够了。
至于何时采撷,他暂时没有想法,毕竟往后的时间还长,人在身边随时可以。
转眼之间,又是两个月时间过去。
金陵这边的事已基本处理完毕,重修官署的事情议定了,王培安查案的火候也够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皇帝催他返京的谕旨到了。
正统二十年三月初九,这是个黄道吉日,朱景洪在金陵文武官员欢送下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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