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八月，整座伦敦都蒙上了一层金色，没人知道这从何而来，或是象征灿烂，或是象征衰落前的辉煌。

        晚霞光彩炫目，装点了半边蓝天，大本钟耸立在蓝黄与灰绿交织的云彩之间，雄伟而庄严，神秘而注目。

        艾薇与约书亚双双坐在泰晤士河畔的墙堤上，眼前是宽大的河流与冒着滚滚黑烟的蒸汽船只，脚下是波浪涛涛滚滚长逝的乌黑河水。

        灰白相间的鸽子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两人后背的空地上，要么呆头呆脑地游荡，要么无所事事地起飞。

        “嘬嘬嘬……”

        艾薇逗弄着手边的一只肥鸽，这只鸽子通身灰色，只在肉粉色的双眼与鹅黄色的尖嘴之间留了两撇白色的杂毛。

        鸽子看上去像只八嘎，性格行为也八嘎到不行，它吃光了艾薇手中的薯条，还不知感恩地怒张着双翅大吼大叫。

        “我操——”

        商量未果，艾薇怒从心中起，她顺手抄起身旁的红皮书，对着那只来不及起飞的鸽子就是一记猛砸。

        “咕咕！咕咕！”

        不少鸽子被吓得飞向了远处，飞不走的也赶紧张开双翅，如走地鸡般迅速向远处逃离。

        “Look！它终于有些用处了。”

        艾薇捡起多灾多难的红皮书，重新坐在了约书亚的身旁。

        约书亚将自己手中的薯条递了过去，同时将满是灰尘的红皮书拿了过来。

        “怎么会，其实它帮了我们很多忙……”

        约书亚细心顺理着红皮书卷翘的书页，动作轻柔得仿佛躺在手中的是一只刚出生的牛犊。

        “对我而言，它就像一位虚空世界里的向导，为我们指引方向、排解谜云。”

        “很有趣不是吗？因为这本奇妙又精彩的笔记本，它时刻警醒我们，又时刻鼓舞我们……”

        “我能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交谈，另一个世界的艾薇同学也默默关心着我们的旅程，真的，这比21世纪的科学实验课有趣得多！”

        “也是……”艾薇咬着冷却的薯条，回复道。

        “但对我而言，它是证明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据。”

        “不好吗？”约书亚问道。

        艾薇摇了摇头：“我恰好与你的感受相反，或许是因为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融入这个世界，我害怕、心虚，更是逃避……”

        “红皮书和我们一样，从21世纪来到19世纪，它时刻提醒着我们的危险处境，却又神秘得如同掩埋在恒河水最深处的黄金……”

        “每次翻开它，甚至是触碰它，我总会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又或许是对强大的折服。”

        约书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艾薇停止了发言，她闭上双眼，手掌向后撑起了上身。

        “人”字形的大雁从薄云间飞过，带来阵阵凉爽的晚风。

        “艾薇同学……”约书亚的声音忽然小心翼翼了起来，“你的脖子……”

        艾薇疑惑地转头，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颈侧。

        一道清晰的疤痕，已经掉了一半的黑痂，那是艾薇在麦克米兰公馆里的杰作，她为此很是洋洋自得。

        计划完成得非常完美，用各样招数买通伦敦上下的大小报社，将大部分舆论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

        然后，直击英美两国本就裂缝满满的连接处，将民众憎恨的情绪推向高潮，关注选举率的上层很容易就能听见民众的想法。

        类比麦迪逊事件，在舆论的煽动下，他很快成了全英国人人喊打的对象。

        民众的呼声越来越高，政府门前甚至有游行示威的动作。

        因此，高层不得不放弃这样一个劣迹满身的人物，最终将他遣送回了美国政府。

        再然后，吹嘘一位看上去六成完美的人，将近似于神明一般的设定安放在这位人类身上。

        如此一来，六成变得十足完美，谎言也一跃成了百米高的塔楼。

        若这人犯了一个小小的不小心，等待这位的将是高楼崩塌的万劫不复。

        类比爱默生夫人，晚宴的后半程，她在宴会上热烈欢迎了艾薇，这表示两人之间的矛盾不复存在。

        夫人的高楼虽然摇晃却最终稳妥，艾薇背负的麻烦在阵阵鼓掌声中迎刃而解。

        “慈善晚会筹集的金额将由麦克米兰庄园全额支付，并且，他们将全力协助福利院的孩子们渡过难关，这是爱默生夫人当众宣告的原话。”

        约书亚惊讶地问道：“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啊，打点报社和记者花了不少钱呢，约翰逊先生帮了我这样大的忙，我得给他对应的价值才行。”

        艾薇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麦考夫的提示与暗中帮助，红皮书的点醒与指引，还有汉弗莱和阿诺德的鼎力相助，btw，谢谢bbc的编剧们……”

        “当然还有我这颗来自21世纪的聪明脑袋，组合到一起，就完成了这次的计划。”

        “大获全胜，这是必然的。”

        说完，艾薇重重叹了一口长气，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和金融街那群喝咖啡的职场人没什么区别。

        她不知道的是，一旁的约书亚早已在心底为她喝彩了足足二十分钟。

        艾薇同学不像自己一样懦弱胆小，她敢闯、敢冲，从不在意后果的结局就是，她总会得到她想要的果实。

        纵使约书亚有一颗不输任何人的灵活脑袋，可那样庞大的金额，那样危险的行动，光是想想他就浑身发怵。

        或许这就是艾薇同学身上那道独特的魅力吧，约书亚的脸上腾起了与天边晚霞一样的色彩。

        “约书亚！小绵羊！走啦！回家啦！”

        正当时，福尔摩斯抱着一面齐人高的落地镜，隔老远就开始大声嚎叫。

        “你要的拿铁，亲爱的！”

        哈德森太太从后方小跑了过来，她将手里的热咖啡递给艾薇，还在两个小孩的额头上分别亲了一大口。

        “太阳都落山了，艾薇同学……”约书亚眺望着远处最后一点金黄光。

        “我已经睡了太久了，约书亚，总得找些办法把我的时间要回来才行……”

        这是有原因的，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艾薇与约书亚的相见实在是太少了。

        两人互不打扰，各自在自己的领域扎根生长，代价便是越走越远的距离与越来越生疏的会见。

        莫奈花园里的那条溪流旁，艾薇第一次对约书亚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与感想。

        这很好，艾薇觉得痛快又舒畅。

        他们本就是一对在特殊情境下抱成一团的特殊伙伴，如果没有了对方，艾薇还真不敢想自己将会多么绝望。

        时间一晃来到了深夜，本是万物静眠的时刻，艾薇与约书亚却在一楼的卧室里彻夜谈起了那些奇幻又妙丽的往事。

        约书亚手足舞蹈地说起了女巫、意识空间和怀特教授，艾薇则一边翻阅红皮书一边努力回想着在梦境里出现的那些光怪陆离。

        关键之处，两人都极有默契地隐藏了一些不愿让对方知道的事情，大多是因为那个人——利昂领主，当然了。

        红皮书出现了不少内容，泛黄的边缘褶皱占了整本的三分之一，本就陈旧的笔记本变得鼓胀又破烂。

        在内容显现的最后一页，红皮书再次列举了三个问题：

        1.朱先生是哪个家族的人？

        2.朱先生为何会从上海逃难到伦敦？

        3.朱先生为何会消失这么久？

        朱先生……艾薇心头一惊，醒来这么多天，自己为何偏偏忘了华人码头……

        她和约书亚对了个眼神，后者惊讶地张着嘴，似乎也发现了和艾薇一样的问题。

        “朱先生……”

        “我要把你的工资全部扣光！”

        忽然，熟悉的中文，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声音还有熟悉的语气……

        “朱先生！”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窗户望去，只见浑身是血的朱先生如一头饿兽般趴在了窗沿。

        他双眼泛着凶光，整个眼眶都浮起了一层红色。

        “小没良心的，快过来扶我……”

        “哐当——”

        一句话还未说完，朱先生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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