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河水……黑暗……压抑……迫切……空气……浑浊……
呼吸……困难……
看不清眼前……
听不见声音……
看不见……
听不见……
自己要死了吗?
不,听得见了,手掌划过水流的声音,闷闷的,就在耳边响起……
看得见了,有个黑黝黝的东西,像座船,逐渐变大,靠近了自己,又靠近了一些……
嘴唇很软,很冷,又很暖。
空气钻进了口腔,撑开了发紧的气管,吹进了挤压成片的肺部。
活过来了……
是谁?
眼前模糊不清,黑乎乎的大东西,有一抹深深的红色。
“红色的。”
艾薇小声重复道,她重复了很多遍。
面前的淡黄光影动荡了几下,将艾薇的思绪慢慢扯回了眼前。
那是一盏精致的中式吊灯,打了蜡的绸布上画了几座假山和蝴蝶,看上去十分惬意。
约书亚已然倒在了桌上,他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桌上还有不少人倒头睡去,全是不胜酒力的男性。
精致的菜肴还在不断增加,多是中式的炒菜和西式的烧烤。
虽是中式风格的装饰,放在餐桌正中的却不是一道鱼,而是白瓷花瓶装载的大捧鲜花。
暗红的酒液在香槟色的透明高脚杯里缓缓摇晃,沁得房间里满是浓郁的酒香。
宾客们喝着酒、吃着食、谈着笑……
没人在意艾薇掀起屏风后的纱帘。
凉爽的海风扑面而来,冲刷了数不清的疲惫。
艾薇自清醒后便再没有休息。
朱先生失踪,亚历山大说他被赵明骅一刀捅死了,可军方无论如何也没捞出他的尸体。
倒是捞出了方义的,艾薇很意外,他是自己在树枝上上了吊,而后被冲到河水里的。
他的上衣胸口留了一封遗书,里面的内容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而华人码头群龙无首,大批建筑被淹,大量华人居无定所。
伦敦方并不肯收留这些华人们,交涉过程中,英方只肯为重伤的患者提供几张床位和医疗,其它的一律不愿受理。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天灾!华人码头给你们交了那么多的税,一些临时安扎的帐篷都不愿意提供吗?”
“抱歉,艾薇小姐,你们是华人,并不是伦敦居民。”
“事实上,如果你们不能按时缴纳下个季度的税额,我们将会依照这个土地上最神圣的法律将你们所有人全部遣返回国。”
“你们太过分了!”
“事实上,您并非是华人码头的官方代理吧,有资质凭证吗?”
“如果没有的话,请让安保人员带领您从这个金灿灿的大门离开,让女王陛下亲自认证的统领前来谈判。”
“你们……”
“艾薇小姐,请您离开。”
艾薇吃了个闷亏,只得气冲冲地返回华人码头。
驻扎在华人码头的帐篷已经收起了大半,大批士兵打包好了行李,列队撤回了伦敦,再不管这里的民众如何。
大大小小的碎石砖瓦被华人码头的居民们清理了干净,露出宽敞的土地和曲折的石板路。
一些没有垮掉的房屋被安上了绿色的顶棚,里面的空墙四壁便是一家人的住所。
全部垮掉了的房屋居民只能携着破破烂烂的物什,走哪儿躺哪儿,躺哪儿算哪儿。
见到如此景象,艾薇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并非不能面对,只是,到底该从哪儿开始呢?
没钱,管账的张叔死活不愿给她看华人码头的财务状况。
没权,艾薇只是朱先生的助理之一,还是个不到20岁的女孩,顶多算管暮云斋账房的小财务。
平日再怎么热心处理华人码头的事情,如今都没办法了。
现在的坏事儿大如黄河了,她的话语权甚至不如拾叁坊里的一个跑腿伙计。
没地,别说重建华人码头,就是一个保障日常生活的住所都没有。
这样下去,还怎么赚钱、养人、出海、运转华人码头……
难道真的只能等到那个时候,英国人绑了所有绝望的华人,用破烂到不能航行的船只将我们送回那个积贫积弱的大清吗?
这个破时代,飞机也没有,火车也没有,轮船也没有。
艾薇只希望英方能长点良心,用码头里的那些大轮船送她回去……
码头里的大轮船……
大轮船……
脑海里的灯泡一亮,艾薇猛然抬头,双手一拍,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就此成形。
“让所有人住在船上,留一部分人重建华人码头,留一部分人出海打渔,再留一部分人改商船为客船,经营生活和娱乐场所。”
“甚至还留了一艘船,把拾叁坊、慕云斋还有华人集市上的把戏搬到了船上,晚上开放限额给那些按耐不住的英国人。”
“这半个月我就是这样做的,你觉得怎么样?朱先生……”
艾薇趴在栏杆上,手撑着头朝尽头的黑暗看去。
“小小年纪,怎么能有这么多让人望尘莫及的点子?”
朱先生笑眯眯地从黑暗里走出,他和先前没什么两样,甚至丰腴了许多。
“年轻人呐,追不上你们的时代了。”
“就是,我这么努力!加钱!必须加钱!”
“加不了!”
“卧槽!”
艾薇一步上前,抓住了朱先生的衣领,气焰嚣张。
“那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自己当华人码头的统领,你的钱你的地你的人就全是我的了!”
“哎呀!你舍不得的……”
“切!我为什么要舍不得一个30多岁的老男人?”
“不想知道赵明骅捅了我之后的事情吗?”
“你等着啊……我去抓点花生……”
“给我抓点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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