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里的世界当然是假的，苗春生也当然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问的是眼前的世界。

        确实，这宫廷里的生活，和他之前在外面比起来，现在的生活如梦似幻。

        他不需要为了生计发愁，锦衣玉食，还有小倌伺候生活，还得到了女皇的宠爱，社会地位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所以我能理解他的恍惚，几十年的生活，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任谁都会觉得不真实。

        我笑道“这还有假，难道同你说话的我，也是假的不成”

        苗春生转过身来，浴巾包裹的头发被抽离，轻轻划过我的脸颊。

        苗春生伸出手，轻轻放在我的脖颈处，我能感受到，我血脉的跳动，清晰的传递到苗春生手心。

        他比睁眼睛感受了一会，睁开眼，笑着道“你是真的，我感受到了”

        苗春生缩回手掌，又转身背对着我，我又裹起他的头发，开始擦起来。

        还真是个傻子，总是不经意的撩拨别人，搞得我脸都有些发热。

        苗春生的头发乌黑浓密，已经快到及腰的长度，若不是他宽阔的后背，我还以为是位美貌女子的秀发。

        擦了半天，才终于擦干了，苗春生才舍得抱住蒲公英枕头，把头埋进去，闻着苦涩又芳香的味道。

        看着他的样子，我好像看到了五六岁的他，依偎在母亲和姐姐怀里撒娇的样子。

        我突然想，要是苗春生没有进宫，说不定也会很幸福的过完一生。

        他在家里有爱他的家人，物质权利和金钱，对他来说，都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而且，在他的观念里，这些都是可以通过努力，得到的东西。

        反而，进宫过后，他变得没有那么自由了，甚至有时候还会患得患失。

        可是他如果不进宫，他的美貌就会被世人觊觎，普通人能走的路，他走起来要艰辛的多。

        怀璧其罪的苦楚，苗春生从年少的时候，就尝试过不少。

        人生，本就是矛与盾的组合。

        看着他的背影，我脱口而出“春生，你有没有后悔进宫？”

        苗春生愣了一会，笑着转头看着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进了宫，我们能一辈子都在一块，要是在外面，慢慢的，我们就散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又问道“一辈子都见不到家人，这样也不会后悔吗？”

        苗春生说道“我对于我们家而言，其实是负担，家里送我去学六艺，拼了命也要送我去学这些，其实是为了送走我”

        “贫穷的家里，三个孩子太多了，我才是必须得离开的那个，而且我进了宫，大家都能过得好”

        苗春生看了一圈房间“要是在外面，我一辈子都不可能都住不上这么精致的房间，家里的人也都能吃饱饭，还能住上新房子，姐姐和妹妹也都能因为我在宫里受宠，能够找个好夫君”

        苗春生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我身上“而且，你也在这个宫里，有你在，我一辈子都不会孤单害怕”

        我在问他，其实也是在问我自己，我后悔了吗？

        这个答案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是很清楚，苗春生是自愿进来的，我不是，所以我连后悔的资格也没有。

        其实这也怪我，我从来没有和父母说过，我不愿意进宫，他们从小到大，给我安排的一切，我都是接受的状态。

        我从来没有想过反抗，所以一切也都是我咎由自取。

        其实，进宫，对我而言，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我的时间是自由的，我可以不用早起练习六艺，起坐行卧，也没有人在一旁监督。

        我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在宫外，我也就苗春生这么一个好友，进了宫，他也还是我的好友。

        我们的关系，甚至更近了一步。

        我让苗春生一个人在床上躺着，起身到厨房去帮忙。

        明溪和瑞云，两个人在灶台上忙的不亦乐乎，两个人倒是配合默契，井井有条的。

        我找不到自己插手的地方，笑着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明溪手上还切着羊肉，用肩膀把我推出厨房，笑着道“烟熏火燎的，被在这里待着了，花厅里准备了红纸，公子你去写个对联”

        厨房确实没有我能插手的空间，花厅里笔墨纸砚都已经准备好了，天冷，墨有些冻上，我研了墨，写个应景的对联。

        翔凤乘龙两姓偶，好花圆月百年春。

        转眼就到了午时，明溪和瑞云包了羊肉饺子，中午就随便吃一点。

        本来想端了小饭桌，让苗春生在床上吃，免得他下床了。

        苗春生非要起床到花厅去吃，说是好不容易洗干净了，不能在床上弄脏了。

        我只好搀扶着他一点一点挪到花厅，这寒冷的天气，还没吃午饭，我的身体就已经热了起来。

        羊骨汤煮的羊肉饺子，满满的胡椒和葱花，冬天吃再合适不过了。

        四个人围聚在小小的花厅里，一人一碗羊肉饺子，就像普通的一家人一样。

        苗春生一脸歉意的看着瑞云和明溪“真是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还要在这里服侍我们，要是可以去宫宴，你们也可以偷个闲”

        明溪笑道“那种大型宫宴，拘束的很，哪里有我们这样自在，几十人的饭菜等传上来都半凉了，我们这样吃刚出锅的，热腾腾，这才畅快”

        瑞云也说道“后面在宫里的时间还长着呢，年年都过年，少去一次又不会怎样”

        看他们都是真心如此，苗春生这才稍稍安心。

        吃完饭，我见二人还要忙活，问道“我们就四个人过年，是要准备多少东西？”

        苗春生也说道“是的了，不用准备太多，赶紧歇着，我怎么感觉，过了晌午，更冷了”

        瑞云笑道“旁的日子也就罢了，今天是大年三十，怎么说也要隆重些，年年有余”

        明溪也说道“你们只管吃就是了，我么心里有数”

        看着他们两个人忙的倒是挺开心的，我和苗春生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我又搀扶着苗春生回到花厅，确实如他所说，好像真的比早上还要冷了。

        路过长廊的时候，苗春生抬头看了眼天，说道“晚上估计又要下雪了”

        我也看了眼天，但是我看不出什么区别，不过我相信苗春生说的。

        以前在学堂的时候，他看了眼云，晚霞，就知道明天的天气，基本上是不会出错了。

        苗春生说这是他父亲曾经教给他的。

        那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可是随着苗春生渐渐长大，他的父亲就不再教授他做这些事情。

        或许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也以为，苗春生会接他的班，成为一个佃户。

        我小心的将苗春生搀扶到床边，努力控制着让他慢慢坐下来。

        谁知道苗春生直接往床上一躺，连带着我也躺倒了他的身上，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苗春生扣住。

        苗春生说道“晚上还得熬夜守岁，中午睡个中觉”

        中午吃多了，突然这样一倒，我的胃里有点翻江倒海，干呕了几下。

        苗春生皱着眉，哭丧着一张脸“你就这么嫌弃我吗？”

        我忙摆手“中午吃多了，突然顶这一下，有点反胃”

        我从苗春生 身上爬起来，倒了杯茶水，才给压下去“你困了就先睡一会，我先回趟家，去取个东西”

        我不等苗春生说话，直接走出了房间，和明溪打了声招呼，往外走去。

        所有的人都去参加宫宴了，早上布置的宫人也都出了园子，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整个园子布置的很热闹，宫灯彩带装饰的也很鲜艳美丽，但是没有人的园子，哪里能热闹的起来。

        天空灰蒙蒙的，反而多了一分诡异的萧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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