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宁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更晚一些,因为从明天开始就要放年假了,学生们要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还要和先生同窗道别,耽误了不少时间。
学生们都走了之后,杜若宁又去了藏书阁。
尽管是最后一天,她也不想因此松懈,无论做什么事,总要善始善终才好。
薛初融也是这样想的,他想最后把藏书阁收拾一遍再离开,为免假期里无人打扫落了灰尘,他还细心地找来许多用过的纸张,把书架一层层盖好,并在上面压上小石块。
杜若宁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大半的书都盖上了,杜若宁感叹他的用心,便也没有找书看,跟在他身后帮他扶凳子递东西。
“你假期里会回老家吗?”杜若宁问他,想着很快就要过年了,他应该不会住在菜地里过年吧?
薛初融摇头:“家里已经没人了,房子也不在了,这个时候回去,还要去叨扰邻里,倒不如住在菜地自在。”
杜若宁听他说得这么惨,很想问问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人都没了,就只剩下他?
不过这个问题有点残忍,赶在年关的时候让人家自揭伤疤,似乎不太合适,她便决定再等一等,等到明年开学后有机会再问。
她又想着,要不然邀请薛初融去她家里过年,大哥和父亲走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二哥哥喜欢读书,薛初融去了正好和他作伴。
然而她还没说出口,薛初融却笑着告诉她:“你不用担心我过年会孤单,我现在可忙了。”
“忙什么?”杜若宁问。
薛初融说:“因为那四十九篇菜地赋,我的菜园居一下子出了名,好多人特意过去参观游玩,先生让人搭的两个帐篷没有拆,现在已经成了小型的酒馆,每天都有人在那里野炊,饮酒作赋,以诗会友。”
“啊?”杜若宁很是意外,实在没想到菜地赋的影响力如此巨大,居然能把一片普普通通的菜地变成文人墨客争相游览的胜地。
那些人可真是闲得慌。
“这么说的话,你岂不是要发财了?”杜若宁打趣道。
薛初融腼腆地笑:“哪能利用这个发财,趁机多卖点菜还是可以的,而且他们也会自觉付我场地费,我就是象征性收一点,够日常花销即可,能交到志趣相投的朋友才是最大的收获。”
“不错不错,如此甚好。”杜若宁道,“借此良机,你要多结交一些朋友,朋友多了,路自然就宽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干活,赶在天黑之前把书架全都盖上。
薛初融要去效古先生那里交钥匙,杜若宁便也跟着他一起过去,郑重地向效古先生道别,祝他新年吉祥,福寿安康。
效古先生送了他们每人一幅字画作为新年礼物,叮嘱他们假期里也要好好学习,不要荒废了课业。
两人拜别先生,在书院的大门外分开,各自回家。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马车在寂静的黑暗里行进,车轮碾压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前后都没有人,仿佛走在远古的荒野。
杜若宁坐在车里,抱着手炉想,父亲和大哥现在走到哪了,这么冷的天,他们在何处落脚,冷不冷,饿不饿,想不想家?
大哥应该不会想吧,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征时,就异常的兴奋,兴奋到根本想不起父皇母后,一心只想向前走,看看前面还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
直到到了边关,上了战场,杀了人,晚上卸下血染的战衣,和将士们围着篝火烤肉吃,哼起家乡的小调,她才一下子崩溃了,流着眼泪疯狂地想念母后,想在她温暖的怀里躺一躺。
那时她问师父想不想家,师父说,习惯就好了,想念抵不过习惯。
她起初不信,后来果真习惯了,才知道,习惯真的可以冲淡想念。
第一次想家会大哭,第二次想家会流泪,第三次会鼻子发酸眼眶泛红,慢慢的,她只会抱着酒坛子坐在草垛上看月亮……
“什么人!”
贺之舟的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的思绪,马车也跟着停下来。
“怎么回事,不会遇上劫道的吧?”茴香吓一跳,掀起一侧的帘子探出头。
马车前面挂着灯笼,照不了很远,对面影影绰绰停着一辆马车,车上也挂着灯,灯笼上写的有字,她只认识一个“衣”字。
“什么衣什么?”她念道。
锦衣卫吗?
杜若宁愣了下,也把头探出去。
“还真是锦衣卫。”她盯着那灯笼说道,随即就看到有人从那辆马车里跳了下来。
那人身量瘦高,长脚长手,一身飞鱼服在灯光下看起来很是威风。
沈决?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杜若宁忙放下帘子,将茴香也拉回来。
沈决大步走来,双手抱胸往车前一站:“叫你们家小姐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我家小姐不见外男。”贺之舟上前一步说道,“沈大人有事自去国公府下拜帖,如今天色已晚,您在荒郊野外拦截我家小姐的马车,未免有失体统。”
“哈,我有失体统?是江……我在城里等不到人,怕你们半道被人打劫,才特意出城来瞧瞧的。”沈决说道,“就冲这点,你家小姐也要出来给我道声谢,若宁小姐,你听到了吗?”
杜若宁:“……”
喊这么大声,我要说我没听到你信吗?
“我听到了,多谢沈大人关心。”她隔着帘子说道,“眼下天色已晚,恕我实在不方便相见,回头再答谢大人。”
沈决一怔:“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等你吗?”
“我猜是为了击鼓的事。”杜若宁道,“沈大人肯定是误会我比赛作弊害你输了银子,但我并没有作弊。”
“……”
沈决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猜中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
江潋就在马车里隔着帘子缝往外看,被他回头的动作气得骂了一句“蠢货”。
他这一回头,不明摆告诉人家车里还有同伴吗?
果然,贺之舟也跟着看过来。
江潋忙将帘子放下,就听沈决又道:“你骗人,你昨天明明击得很好,你那天就是故意输的,我怀疑你和赌坊有勾结,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带回北镇抚司去。”
“天呐,这可怎么办?”茴香吓得一把抱住杜若宁,“小姐,北镇抚司的诏狱和东厂一样恐怖,进去了就别想囫囵个出来,他不会真把咱们带走吧?”
“他敢。”杜若宁道,“你们在车上坐着不要动,我去和他讲讲道理。”
说着将茴香藿香衣襟上别的帕子扯下来,让她们分别把自己的两只手都包上,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沈大人。”她踩着地上的积雪走到沈决面前,道了个万福,而后仰着一张小脸委屈道,“沈大人,我没有骗你,我昨天击的鼓,是比赛之后苦练而成的。”
“我信你个鬼。”沈决冷笑,“比赛之前你不学,比赛都结束了,你为何还要苦练?”
“是真的。”杜若宁无比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本来我只是想参与一下,没想到居然害沈大人输了那么多银子,那天在临仙阁看到大人因输了银子而伤心买醉,我心中十分愧疚,所以才下决心要把鼓技练好的。”
沈决:“……”
为了他苦练鼓技,这话听着怎么一点都不真实?
真拿他当傻子呀?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是这么容易被骗的吗?
“真的是真的,沈大人你要相信我。”杜若宁说道,举起双手给他看,“你瞧,我最近为了练鼓,手都练伤了,手腕肿得都不能动,可是大人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勤学苦练,争取明年拿个冠军,把你输掉的银子赢回来。”
真的假的?
沈决质疑的视线落在她包得只剩下八根手指头的双手上。
伤没伤肿没肿的看不出来,露在外面的手指头倒是又白又圆润,指甲上涂着红艳艳的丹蔻,十分赏心悦目。
沈决的心莫名一软,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你敢保证明年就一定能夺冠吗?”
“当然。”杜若宁顿时眉飞色舞,“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才学了几天就已经击得像模像样,所以啊,这事你千万不要告诉督公大人,等我明年参赛的时候,你再和他打赌,他肯定会输的。”
是吗?
沈决又忍不住回头往马车上看了一眼。
“车里还有人啊?”杜若宁问道。
“没有没有。”沈决忙摆手否认。
杜若宁不信,提着裙摆往那边走:“我去瞧瞧,车里是不是藏了个美女姐姐。”
“……”
沈决想拦住她,转念一想又没拦,眼睁睁看着她走过去掀起了车帘。
“姐姐!”杜若宁唤了一声,探头往里看。
车里挂了一盏小灯,橘黄的灯光下,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死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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