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显然也没想杜关山华美的朝服和狂妄的外表下,是这样一副伤痕累累的躯体,怔忡了许久,才摆手道:“小安子,给国公把衣服穿好吧,国公为了大周受苦了。”
事实摆在眼前,当着这么多大臣和太医的面,他只能这么说。
这个时候,他哪怕苛责杜关山一句,都会让其他人跟着寒心。
早知道这样,就不找这么多人来做见证了。
嘉和帝不禁有些懊恼,好在还有个冒充神医的三脚猫可以做做文章,不然今天这个局又白做了。
“国公的伤如此凶险,实在出乎朕的意料,由此恰好说明神医的医术着实非同凡响,沈太医,你们都是同行,不妨向人家讨教一二。”
沈太医事先已经得到皇上的授意,知道皇上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治定国公的罪,虽然也为定国公那一身伤痕所震撼,皇上的命令却不得不执行。
当下领命向那白胡子老头拱手道:“老朽沈文灿,蒙陛下错爱,现任太医院院使,敢问神医尊姓大名?”
“院使客气,老夫就是一个赤脚郎中,当不得神医之称。”老头呵呵笑着拱手还礼,“老夫夫贱姓诸葛,小字长青,云台县人士。”
“什么?”
“什么?”
太医们闻言突然一阵骚乱,个个神情激动,两眼放光,争先恐后地向老头围拢过去。
嘉和帝吓了一跳,直觉大事又将不妙。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沈太医颤抖着声音道:“原来先生就是云台神医诸葛长青,我等有眼无珠,还请先生见谅!”
云台神医?
诸葛长青?
这名字不仅仅是太医们知晓,在场的官员甚至嘉和帝本人都常有耳闻。
传闻他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起死人肉白骨,只要他想救,过了鬼门关的鬼魂都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倘若真的是他,杜关山能起死回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嘉和帝又忍不住想发火,杜关山他到底走的什么狗屎运,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让他撞上?
神医到底是云游来的,还是特意为他杜关山来的?
或者他早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场殿前对质,因此特地请了神医来为自己圆谎?
这个神医,真的是神医本人吗?
很快,沈太医便回答了他的疑问,此人确实是云台神医诸葛长青,因为诸葛长青天生双手六指,非常人所能伪装。
嘉和帝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在横冲直撞,烧得他心绪烦躁,理智渐失,恨不得当场将大殿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好让那团火发泄出来。
江潋发现他的异样,忙上前一步道:“陛下,定国公大病初愈,不宜太过劳累,不如今日先到这里,等他身体完全康复,再来与陛下说话。”
嘉和帝也知道此刻不是发火的时候,用仅存的一点理智说道:“就依你,朕正好也累了,你替朕送国公出去吧!”
江潋应是,不仅带走了定国公,还顺便带走了除宋悯以外的所有人。
嘉和帝忍了又忍,直到确定周围再没有其他人,才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心中那团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疯了一样将身边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宋悯没有阻止他,静静站在不会被砸到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发疯。
以前的皇上不是这样的,即便发脾气,也不会用打砸东西的方式发泄。
宋悯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皇上吃的丹药里面添加了致人狂躁的成份?
如果真的是这样,肯定和江潋还有那个虚空道长脱不了干系。
他杀不死江潋,总可以利用这个整倒江潋吧?
如果皇上知道自己吃的丹药被江潋动了手脚,还会像现在这样离不开他吗?
肯定不会。
不但不会,说不定还会亲手杀了他,因为皇上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身边人的背叛。
江潋送完杜关山和神医回来,嘉和帝已经不在乾清宫,负责打扫的小太监说,首辅大人陪着皇上去炼丹房找虚空道长了。
江潋看着一地的狼藉,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炼丹房。
宋悯一直反对皇上吃丹药的,为什么这回却主动陪皇上去炼丹房?
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吧?
到了炼丹房,果然看到宋悯在缠着虚空道长问东问西,嘉和帝坐在蒲团上捂着脑袋喊:“你能不能别问了,快把丹药拿来给朕吃,朕的脑袋快要裂开了。”
宋悯却不肯给他,非要虚空道长把丹药的配方拿出来,确认无误后才能给皇上服用。
虚空道长自然不肯,说配方是他的独门秘方,不可外传。
两人争执不下之际,江潋迈步走了进来,直接从宋悯手里抢过丹药盒,取出两颗喂给了嘉和帝。
嘉和帝吃了丹药,就着江潋的手喝了一碗水,心中的烦躁顿时消除大半,头疼也缓解了不少。
江潋看了宋悯一眼,冷冷道:“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宋大人非要让皇上忍着头痛听你在这里掰扯,不知意义何在?”
“意义就是要揭穿你们的把戏。”宋悯道,“道长执意不肯把配方给我看,难道不是做贼心虚吗,我怀疑你们在里面添加了什么东西想害陛下。”
“呵!”江潋冷笑一声,“宋悯的意思是你比陛下更英明,更博学了,道长的配方虽不外传,却从来没瞒过陛下,倘若有问题,陛下难道看不出来,你要说里面添加了什么,自然是五皇子的指尖血,所以宋大人是想指责陛下不该用儿子的血炼丹吗?”
嘉和帝原本还没想到这点,被江潋一提醒,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宋卿果真是对朕有看法吗?”
“臣不敢。”宋悯忙撩衣摆下跪,“臣跟随陛下十年有余,臣的心思陛下最清楚,臣除了担心陛下的龙体,别无杂念,望陛下明鉴。”
宋悯很聪明,从嘉和帝的一个眼神里,就知道这场较量又是江潋占了上风,因此便搬出自己的从龙之功,好打消嘉和帝对自己的不满和猜忌。
果然,嘉和帝听他说到跟随十余年,脸色便缓和下来:“你的忠心朕自然晓得,你不懂炼丹,朕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要再对江潋和道长疑神疑鬼,他们对朕的心,是和你一样的。”
“臣谨记陛下教诲。”宋悯垂首道。
嘉和帝摆摆手:“你先去忙吧,朕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宋悯便不再多说什么,施礼告退。
虚空道长看着他走出去,悄悄抹了一把汗。
……
杜关山有惊无险地回到家,定国公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杜关山要了热水,屏退众人,只留神医在屋里,让神医用特制药水洗去了画在他身上的伤疤。
旧伤都还在,只有那几道触目惊心的新伤是画上去的,并且神医两只手上的第六根手指也在遇到水之后掉落下来,变成了一双和正常人一样的手。
“先生不愧是神笔许放,画出的伤口居然能以假乱真瞒过那么多双眼睛,在下实在佩服。”杜关山抱拳拱手道:“等会儿我让莫南送先生出城,城外有人接应,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最近半年,你都不要离开那里。”
神医扯掉自己的胡子,顿时年轻了十几岁,揉着被扯痛的下巴笑着应道:“我记下了,国公无须为我担忧。”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个中年灰衣男人走出来,跟随候在门外的莫南匆匆而去。
自此,突然出现京城的诸葛神医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傍晚,为期三天的春闱终于结束,短暂平静后的京城又重新热闹起来。
杜若宁再一次换上喜庆的红衣,按照约定去贡院门口迎接薛初融出闱。
当初她去送考时,说今天会来接薛初融,很多送考的人都听到了,回去后又将此事散播出去。
因此,今天有好多家里没有考生的人也纷纷跑来贡院门口看热闹,想要看看若宁小姐和那个薛初融到底怎么回事。
望秋这几日听望春讲干爹和若宁小姐的事,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听闻若宁小姐会去贡院,便怂恿望春和他一起去接望冬,顺便看一看望春心目中的小干娘。
望春满口答应下来,交代望夏照看好干爹,自己和望秋悄悄溜出东厂。
结果刚走没几步,被突然从屋里走出来的江潋看到了,扬声叫住两人,问他们要去哪。
望春一紧张,脱口而出:“去,去看干娘。”
江潋愣了下,皱眉道:“干娘,什么干娘,谁的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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