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潋闻言怔住,随后跟进来的沈决也怔住。
宋悯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任由血珠顺着他眉心滑落,惨白的唇勾出一抹不出所料的笑。
他说过的,江潋用情至深,已然病入膏肓,断然做不到像李长宁这般决绝。
莫说江潋,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他静静地等着,带着一种享受的心情,等着看江潋最终会选择尊严还是心爱的女人。
他喜欢看人在左右两难之间做抉择,就像他自己当年在面对权利和爱情时那样。
自从他自己做过这样的抉择之后,他总是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会和他一样,又有多少人会和他不一样。
他更想看一看,被长宁公主另眼相待的江潋,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你听我的,你还有机会和阿宁相伴相守,如果你听她的,你将永远不能爱她。”他笑着提醒道。
江潋看着杜若宁,脸上满是纠结与痛苦之色,一如当年长宁宫中,公主催他离开时那样。
那天的他,是第一次面对人生最艰难的抉择。
后来,当他一步一步走上权利的巅峰,他以为自己终于不用再面临这样的抉择,没想到,现在的他又走到了这个岔路口。
第一次是为她。
第二次还是为她。
他痛苦地望着眼前神情凛然,从容坦荡,视死如归的女孩,望着他用生命在爱着的人,望着她娇艳如春花的脸,妖冶如心尖血的泪痣,同时又透过她沉静如秋水的双眸,看到她如寒梅般坚毅的心。
他的心很痛,很痛,他深吸气,面向宋悯缓缓开口,将杜若宁的话一一重复:“即便我们被血咒噬心,日日生不如死,即便我们有一天会五脏破残裂而亡,我也永远不会被你威胁,不会对你手软,不会任你为所欲为,在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让我低头,任何人都不能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哪怕是用……”
他停下来,再次看向杜若宁,脸上的纠结与痛苦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哪怕是用杜若宁的性命相要挟也不能!”
这句话说出口,房间里是长久的寂静。
宋悯呆呆地站着,那道血迹蜿蜒到他嘴角,而后从他下颌滴落,让他苍白的脸显出几分狰狞。
他似乎相信,又似乎不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听到这番话之后,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江潋看似为了生命而放弃了爱情,可他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
他只是在用他的行动,向他心爱的女人来表达自己的忠诚。
哪怕这忠诚会让他心如刀割,他仍然坚定不移。
宋悯的身子晃了晃,视线与杜若宁对上。
杜若宁冲他挑眉一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把督公大人看得如此重要吗,因为他能为我做的事,你永远做不到,宋悯,你不是没有机会,但你即便再多一百次机会,也永远不会做出和江潋一样的选择,因为,你不如他。”
宋悯捂着心口,强压住体内翻涌的血气。
自从决定放手,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被她伤到,可是这一次,她却伤他比从前任何一次都重。
她千里迢迢奔赴而来,不是为了放下尊严来求他,而是要当面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碾进尘土,然后用事实告诉他,他不如江潋。
凭什么?
他凭什么不如江潋?
他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为什么会再一次落败?
他都已经用上血咒了。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在血咒面前还挺直着脊梁不肯低头。
李长宁,她为什么可以这样?
她为什么?
她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宋悯的身子摇摇欲坠,从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杜若宁将手抬起,搭在江潋递过来的手腕上,仿佛君临天下的王要走向她的王位一般,姿态昂扬地走出了房间。
少顷,脚步声远去,一直被望春控制在外面的殷九娘快步走进来,赶在宋悯即将倒地的一刻将他扶住。
“大人。”殷九娘叫了一声。
宋悯软软靠在她身上,失去意识的瞬间,口中低喃几不可闻:“阿宁,好疼。”
殷九娘怔住,许久都没有回神。
杜若宁走出客栈后,便放开了江潋的手,接过贺之舟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径直向城外而去。
“……”江潋再迟钝也明白这回轮到自己了,不由紧张地看了沈决一眼,“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追呀!”沈决将望春手里的缰绳夺过来塞给他,连声催促他上马,“快去快去,记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实在不行就跪下磕头。”
“噗。”有个东厂没忍住笑出声来。
其他人便都跟着笑起来。
“笑什么?”江潋回头把眼一瞪,后面立刻噤了声,他手握缰绳上了马,打马追在杜若宁后面向城外跑去。
杜若宁一路都没有回头看,直到出了城,行至郊外,才在一片树林处停下来。
江潋也急忙勒住马跳下来,自己的马都顾不上管,先去帮她栓马。
“栓马我还是会的,不劳督公大人大驾。”杜若宁把缰绳背在身后不肯给他。
江潋记着沈决的教导,不敢还嘴,也不敢跟她抢,讪讪地站着。
杜若宁白了他一眼:“不让你栓你就真不栓了?”
江潋忙又伸手去接。
杜若宁再次将手背到身后:“让你栓了吗?”
江潋:“……”
到底是让还是不让啊?
“栓你自己的去,再不栓马都跑了。”杜若宁道。
江潋回头一看,还真是,马都快跑远了。
忙追回来拴在树上,又重新走到杜若宁跟前。
杜若宁这才把缰绳扔给他。
江潋接过缰绳,仿佛接了一道特赦令,神情激动不已,认认真真地把马栓好,甚至还把缰绳打了个蝴蝶结。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用心地对待一根缰绳。
杜若宁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有点想笑,却又极力忍住,板着脸道:“你不是要和沈决双宿双飞吗,又来追我做什么?”
江潋:“……我错了。”
“错哪了?”杜若宁问。
江潋想了想道:“我不该隐瞒你,不该联合沈决骗你,不该伤你的心。”
“还有呢?”杜若宁又问。
江潋又想了想,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我告诉你。”杜若宁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叫你不要太过紧张我,不要一沾着我的事就乱了方寸,不管我出了什么事,你都要保持镇定,三思之后再做出决定?”
“说过。”江潋点点头,“可是我没答应你,因为我做不到。”
“……”杜若宁气得将巴掌高高扬起。
江潋站着一动不动,等着她的巴掌落下。
“为何不躲?”杜若宁问。
江潋道:“沈决叫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杜若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沈决还教你什么了?”
“还……”江潋一咬牙,单膝跪地拉住了她的手,“若宁,我错了,你要是还生气,我给你磕一个行不行?”
杜若宁:“……”
什么鬼?
这也是沈决教的?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就是指挥这个的?
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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