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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花重锦官城第十六章 万里之客(1)

第十六章 万里之客(1)

        竹苏主峰为数不多的烟火气,尽数被覆盖在雪后素净中。

        龙丘墨羽持卷轴从静室出来,猛然间便被屋外映雪的盈光刺痛了眼,缓缓睁眼,才看到自石路走来的一抹淡蓝色身影。

        数月未见,她身形愈发单薄,墨羽瞧着她疲累的样子,定是连日赶路回来的,一时不忍,却也能猜到她回来的原因,短叹道:“战事一时结束不了,你何苦这么奔波劳耗自己?”

        姜寂初先行了一礼,眉眼间透着化不开的忧虑,轻声道:“桦州打仗也有好些日子了,竹苏的消息比朔安快些。”

        她额间挂着碎发,显然是刚上山的,尚未来得及回紫林峰更衣梳洗,却又紧着问道:“师父可有消息?朔安最近什么风声都听不到,往常北境打仗也不似这般。”

        “没有消息。”话音刚落,龙丘墨羽竟也察觉出了蹊跷,“子文这段日子上山也没说过什么。”

        姜寂初跟着她师父进了静室,坐下后说道:“不光是靖尘,苏谦师兄被陛下派去压粮,他反而主动请缨留在桦州......他从未上过战场,一上来就遇到与金殖部的硬仗要打,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墨羽倒了杯新茶让她暖暖身子,与姜寂初相比,他这个做师父的反而很宽心,淡淡说道:“谦儿出身虽高,但若想留在朔安一展抱负,没有拿得出手的履历可不行。这道理,他明白,安国公夫妇也明白,所以这回打仗,他们当父母的,也都没有拦着儿子上战场。”

        “......”姜寂初饶是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从她师父口中听到这些话,却一时语塞。

        墨羽见她怔愣的样子,问道:“为师说的,难道不对?”

        姜寂初顿了顿,轻声嘟囔道:“我在师门这些年,师父不常主动提起朔安城里的人。”

        “谦儿是我竹苏的人。”墨羽提衣坐下,将方才捧着的卷轴放回手边,低头摆弄着案上尚未解开的残局,一边摇头,故意说道:“他未挂官职,不算那座城里的人。”

        这般狡辩的话,就连姜寂初也无从反驳,只得静静坐着,陪着她师父解完案上残局。

        一局终了,眼见天色昏暗了下来,姜寂初便告辞回了紫林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林间路的尽头,龙丘墨羽独自站在石路边,正欲转身离去,却突然眉心一蹙,冷道:“出来。”

        话音刚落,一位身披大氅的沧桑男子自雪松后缓缓走出。

        远来是客,可墨羽却不怎么客气,冷眼道:“你回来做什么?”

        约莫是在屋外待逛了些时辰,有些扑了风,夕染掩面轻咳了几声,喘了几下才言简意赅道:“我来找一件东西,是师父留下来的。”

        “你为师父戴过一日孝吗?这些年,你可曾回来祭拜过他?”墨羽突然变得冷漠,一改方才在姜寂初面前的和蔼,他每句话都竖着锋利的针尖,冷言冷语,哪怕这个人是他曾经最敬佩的师兄,“既然你没回来过,就不配留着师父的东西。”

        说完,墨羽拂袖而去,欲回静室不再理他。

        谁知,夕染突然在他身后吼道:“我不配,苏静宇就更不配!”

        也不知是这句话,亦或者这句话里的某个人,硬拖着墨羽停下了脚步,含怒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

        夕染随意瞥了一眼空寂山林,淡淡道:“若当年含冤而死的人是龙丘墨宁,你还会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吗?”

        墨羽淡淡道:“可惜,墨宁都没能活到那个时候。”

        龙丘墨宁就像一个坠入凡尘的仙子,她的双手不知挽救了多少病人。她明眸似静潭,映着世间苦难,却选择以身犯险,踏进硝烟弥漫的战场,最后,永远留在了栾城的疫病之战里,守护着她的病人直到最后一刻,再也没有回来。

        “不止是墨宁,还有你......你当年把我妹妹的牌位放入夕氏宗祠,然后呢?你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连师父过世,你都没有回来......”

        墨羽时而气怒,时而怔徨冷淡,因为夕染的眼中似乎有种力量,不停地将他拽回那段令人心碎的过往,以致于,他此刻有些麻木了。

        见到这般麻木萎缩的姿态,夕染竟突然攥紧了拳头。

        他怒气冲冲,快步走到墨羽面前,一把将人拉过来,双手猛地用力掰着双肩,让他看着自己,低声吼道:“你听着!墨宁死于一场阴谋,栾城所有死去的百姓都做了夕氏的陪葬!你要做的就是清醒一点,守着竹苏十四年已经够了,你还要守多久?难道一直守下去,死了的人就能活过来吗?”

        “不然呢?还能怎么样?夕郁、妍诗、墨宁,甚至还有重旬,他们都死了......你还能做什么?”

        夕染的眼神很冷,说的话亦染着六分寒霜,让人不寒而栗,“既然是一场阴谋,那就找出真正该死的人。”

        “阴谋?栾城时疫过了多少年,华长亭早已被挫骨扬灰了,你还能再挖出来什么?”

        “华长亭自幼被养在夕氏,他与夕郁和夕妍诗一同长大,怎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变成整个大熙的罪人?他分明就是受人陷害的,栾城疫病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墨羽颤抖着手,指着紫林峰的方向,愤恨地瞪着夕染,吼道:“你已经把寂初雕刻成了你满意的作品,连同整个弦月山庄,甚至还有凌靖尘,你拉着他们陪你一起疯,不就是为了逼着苏静宇现身吗?”

        “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我要让他偿命!让她为夕郁、妍诗和墨宁陪葬!”

        夕染的声音透着嘶哑,通身气魄却直贯云霄,惊了林间鸟,震得空中云。

        墨羽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沧桑的男子,昔日,夕染明明最爱干净,也是事无巨细最讲究的人;如今,他的脸上已满是胡渣,面颊上的细纹与点点斑痕,写满了这些年他的萎靡与浑噩。

        静室前的争吵声,两位长辈面红耳赤的争吵,却被远处的姜寂初全都看在眼里。

        她不明白,一向温和的师父为什么会有如此剑拔弩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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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姜寂初正在院中收拾,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晚辈拜见师伯。”她不自知地向后退了几步,复而行了后辈礼。

        夕染步履沧桑,伴着林中雾而来,闻言却笑了笑,“我不是说过吗,你母亲唤我一句兄长。”

        “这里是竹苏师门,家礼有些不妥。”她有些不具名的畏惧。

        “哦,是吗?”夕染执扇的手藏于身后,满身算计的阴晦藏于林间迷雾中,“那你就更不用这么拘谨了,这紫林峰毕竟是你的地方。”饶是这样说,他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却透着令人胆颤的寒气,让人不敢靠近一步更不敢背过去逃离。

        “不敢,晚辈岂敢做紫林峰的主人。”

        姜寂初始终未曾直视过他,只是作揖行礼回话。

        “罢了,我今日未曾戴竹苏玉佩,却也不想为难你这个小辈。”他开始低头认真地打量着她,额头、眼睛、脸庞,随后不由自主地感慨道:“真像,你和你母亲真像。”

        “这里是风口,请师伯进屋拜茶。”

        夕染却拂袖笑了,笑的肆意,亦带着些狂妄,若仔细听或许还能够听出些凌傲。

        他手中折扇描绘着一座林中庭,展开扇面,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间熟悉而陌生的庭院,与扇面上的画做了好一番对比。

        时节变了,从万木葱茏到疏阔寒冬。

        时光变了,从青葱岁月到浮华半生。

        “你知道这画的是哪吗?”

        “紫林峰。”

        “浮世新人换旧人啊!”夕染并没有回答,只是指着眼前的一方院子,恰巧是姜寂初的庭院,他眯着眼睛又问:“你可知,这儿曾经住着谁?”

        “弟子不知,向师伯请教。”

        夕染淡淡地说道:“天下人都敬称她为温誉皇后......她叫夕郁。”

        姜寂初闻言怔愣在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方院子原来的主人是凌靖尘的母亲。

        夕染却笑了,什么温誉皇后!在他眼里,她永远都只是他最宠爱的妹妹,宠爱到什么程度?就连她自请脱离南疆夕氏,他都从来没有怪过她。

        “我走了,你告诉龙丘墨羽,日后不必寻我。”他收回目光,衣袖一拂,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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