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罢，郑国强起身往外走去，他的脚步略显沉重，内心也有些哀伤。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家都是到了年龄就开始寻摸对象，自由恋爱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说好了条件就订亲、结婚，很多人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毫无感情基础，不也一样顺顺利利的吗？

        怎么到了他这儿就生出这样的波折呢？

        他的个人条件在部队里当然排不上号，但是在柳树屯，他绝对是拔尖的呀。

        许五美为什么不愿意为了他对他的家人多一点包容呢？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的亲妹妹啊。

        他妈早早就写信告诉他，家里给他订了一门亲，这次回来要结婚，他连结婚报告都打好了，政治处已经批了，结果现在结不成了？

        回去以后，领导和战友们问起来，他该怎么说呀？

        郑兰萍跟在郑老三身后往外走，她也很想知道许五美到底是怎么说的，事情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千万不要牵扯到她才好。

        三哥过完年就回部队，她可是要在村里继续生活的。

        听见兄妹俩出门的动静，郑大嫂对着自己的儿子郑小军和女儿郑小梅耳提面命，“爷爷奶奶回来之后，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千万不要在你爷爷奶奶跟前提大喇叭的事，一句也不要提，记住了吗？”

        两个孩子都点头：“记住了。”

        郑大嫂严肃脸：“谁要是提了，你们爷爷奶奶是要打人的，听明白了吗？不想挨打就把嘴巴闭牢一点。”

        郑小军问：“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老郑家因为这事丢了大脸了。这么丢脸的事，你们要是提了，他们就会特别生气，跳脚骂人、打人，哪怕你是大孙子，也得不了好。”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会把大孙子怎么样，但是对她这个儿媳妇，可就不会客气了，指着鼻子骂一顿都是轻的。

        郑小梅捂着嘴巴，“我不说。”

        别看孩子年纪小，她心里其实明白，在爷爷奶奶那里，哥哥的地位比她高，哥哥都得不了好，她更得不了。

        郑大嫂叹了口气，这个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过好。

        大喇叭声音那么大，她在屋子里听的一清二楚。但是这话她不能说。

        在她的公婆和小姑子面前，她必须得假装不知情。

        另一侧厢房里的郑二嫂也在叮嘱自己的女儿郑小菊，让她千万不要触爷爷奶奶的霉头。她心里已经想好了，这两天拘着点闺女，让她少出屋门，等这一阵过去了，家里的气氛变好了再说。

        而出了门的郑国强和郑兰萍，没有走出几步，就遇到了几位邻居，没等他们开口打招呼，邻居们先开口了：

        “哟，回来啦？都去哪儿逛了啊？买什么好东西了？”

        “你俩这是打算去哪儿啊？你爸妈他们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在家稍微等等就行了。”

        “对，事情已经解决完了，婚都退了。你们就不用再过去了。”

        说完，大家自顾自的就走了，郑国强和郑兰萍还听见他们说：“大队长这招太狠了，以后全大队人都得老老实实的，千万别想着动什么小心思，你一动，全队人就都知道了。我的亲娘啊，这脸往哪儿放啊。”

        “老三这婚事肯定难了。他家这样干，以后谁还嫁给他啊。就算他有出息也不行啊。”

        “有那种对闺女不好的人家，可能会拿点高彩礼把闺女嫁过来。”

        “不能吧。就算是对闺女不好的人家，对外也是要脸的。明知道他家是火坑还把自己的闺女推进来，这样的爹娘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他们不在乎自己闺女过得好不好，但他们在乎自己的脸。再说了，能出高彩礼的也不是只有这一家。”

        “没错。但是公认是火坑的就这一家。应该没人往下跳。”

        “不，还有个办法？”

        “啥办法？”

        “让老三入赘。”

        “做梦呐，老郑家不可能同意。”

        “老三自己同意的话，别人也阻止不了吧，不是说婚姻自由吗。”

        “老郑家的要是去他部队闹，说他不孝，他前程全完了。你觉得他拗得过他妈？”

        “拗不过。”

        郑国强、郑兰萍：“……”

        这些人甚至没有避讳他们俩，没有把声音放小一点。

        俩人都没有说话，刚想继续往前走，就看见他们一家人回来了。

        郑家人看了郑国强和郑兰萍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他们的这个表现让郑老三和郑兰萍心里更加没底了。尤其是这四个人走路的姿势还都有点不太正常。

        一家人回到家，把门一关，坐在堂屋里唉声叹气。

        这回，就着屋子里昏暗的灯光，郑国强和郑兰萍看到了李爱云脸上清晰的巴掌印，还有她乱糟糟的头发。

        郑老大滚了一身泥，看着格外埋汰。

        郑老头和郑老二稍微好一点点。

        郑兰萍没沉住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爱云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打一巴掌就要给个甜枣，早上在家下她的面子，给她一个没脸，到了县城就不要再做什么了，给她买了衣服就让她回来。你是怎么做的？

        而且你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那么说话？咱们就算关起门来再怎么样，出了门你就得注意点。

        这下好了，咱们家在柳树屯丢了个大脸！

        该死的马小燕！果然是下九流出身的，闹起来没脸没皮！”

        郑兰萍自知理亏，但她还是为自己辩解，顺便给许五美上眼药：“我也没想到她会闹啊。我就看上那件衣服了嘛。而且大嫂二嫂都会让着我的，谁知道她竟然不让。”

        李爱云：“……”

        她想说，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让着她，是因为她们已经嫁过来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在她手里把着呢，为了日子好过点，自然得对这个小姑子谦让一点。

        再说了，她们俩本身就是占便宜的人，就算让着点小姑子自己也没吃亏，为什么不让？

        可是许五美还没嫁呢！

        给她点下马威是应该的，但你得知道适可而止啊。

        唉~

        现在好了，人家不嫁了，还顺手往她家扔了一颗炸弹。

        李爱云叹了口气，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安抚老三，别让他跟家里离了心。

        “老三呐，这事是妈做的不好，你妹妹年纪小，你别怨她，要怨就怨我。你到了娶亲的年纪了，我就紧着帮你张罗，千挑万选的，选中了许五美。

        她长得好看，家里条件也好，她父亲还是个工人，结了婚就算帮不上你，肯定也不会拖你后腿。

        妈对她是满意的，没想真的磋磨她，就想稍微压一压她，让她嫁过来以后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过日子。

        妈就想一家人好好的，不让你操一点心。你在外头当兵，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奔前程，我不能让家里给你添一点麻烦。

        我们就想考验考验她，只要她通过了考验，我们就掏心掏肺的对她。

        只是没想到，这一考验，还真考出问题来了。

        一家人过日子，哪有锅碗不碰勺子的，肯定会有矛盾，但是有了矛盾，咱们得关起门来解决，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一笔写不出俩郑字。你看你大嫂二嫂，平日里都是互相帮衬、互相谦让的，处得多好。就算有点小矛盾，说开了就好了。

        她们俩进门之前，我也都是考验过的。

        没想到许五美竟然是这么个性子，一丁点委屈都不肯受，还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让咱们家丢了个大脸。

        说实话，这样的姑娘，就算她不退婚，我也得退。你看看我的脸，你再看看你爹和你大哥二哥，我们这都是被许家人给打了。

        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儿媳妇，我也不敢要啊。以后家里有了她，还有安宁日子过吗？

        现在这事闹开了，大队长还发了话，不让我们再去找许家的麻烦，这个亏我们白吃了！”

        郑国强：“……”

        二哥娶媳妇的时候他已经去了部队，有没有考验过二嫂，他不清楚。但是大哥娶妻的时候，他还在家，根本就没有考验这回事。

        看他不说话，李爱云狠了狠心，“扑通”一下跪在了郑国强面前。

        郑国强：“！！！”

        他赶紧把李爱云拉了起来，“妈，你这是干啥呀！你这不是折儿子的寿吗？”

        李爱云往下坠着身体，不肯起。

        郑国强使劲搀着她，不让她跪下去，同时喊道：“大哥二哥，小妹，你们快劝劝妈啊。”

        郑老大说道：“老三呐，这事我们劝没有用。得你劝。妈是为了你的事操心呐。”

        李爱云哭道：“老三呐，妈对不起你，妈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啊。你要是不想退婚，还想娶她，妈去求她，妈跪着求她，一定帮你把她求回来。哪怕她再把我打一顿呢，我也认了。你等着，妈这就去。”

        说着话，她麻溜的站起来，扭头就要往外跑，郑国强赶紧拉住她，说道：“妈，算了，退都退了，算了。”

        李爱云抱着他哭，“我的儿啊，是妈对不起你，妈不该考验她，该把她供起来啊。”

        郑国强一脸苦涩，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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