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强不是个真傻子，相反，他是个很精明的人。

        以前他把工资全都交给母亲，是因为在那时的他看来，这样做是最省事最省心的。

        人不在父母身边尽孝，把钱全都寄回去奉养他们，能帮他在部队打造一个好名声。

        毕竟，哪怕是在伦理纲常全面崩塌、跟父母公开断绝关系都被允许的时候，“百善孝为先”这种理念依然是刻在很多人基因里的，是衡量一个人道德品行的隐性标准。孝敬父母是有情有义的表现，会帮他赢得更多的尊重和信赖。

        他手上没钱，平日里也不花钱，还能树立个艰苦朴素的个人形象。

        而且，工资全都寄回家，别人就会知道他家里困难，有时候大家一起想办法帮助真正困难的战友，都会避开他，不用他捐钱。更重要的是，领导也会因此而多关照他一点。毕竟，越穷越光荣嘛。

        从老家这边来说，工资都寄回家，也会帮他赢得一个好名声，让他家在大队里更有声望。他相信父母不会太过分，至少会给他一个最基本的安排，比如给他说个亲、娶个媳妇什么的。那他在外面奋斗就更无后顾之忧了。

        等他以后功成名就，再好好把孩子扶持起来，他郑国强就算是真的崛起了。至于替他在家尽孝、生儿育女的妻子，他把孩子们培养成才，她应该也会心满意足吧，那可是她生的孩子。

        只是没想到，千算万算，没算到说亲说出问题来了，媳妇没娶上，多年塑造的好名声还坏了。

        要是和许五美的婚事顺利，说不定他就不会被安排转业，而是升了职，媳妇孩子有了，身份地位也有了。

        每每想到这些，郑国强心里对母亲和妹妹的怨念就会加深一点。要不是她们俩胡闹，许五美早就嫁给他了，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农村人除了忙地里那点事就是到处散播家长里短，他退婚的事闹得那么大，十里八村说不定都知道了。他现在回来，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他。

        现在，他的前途没了，名声没了，对很多事情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郑国强没有回答李爱云的问题，而是问道：“爸和大哥二哥都上工去了，孩子们呢？小梅和小菊出去玩了？小侄子们取名字了吗？”

        李爱云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秋收的时候，我们分家了。你大嫂二嫂总是跟我闹，嫌我不帮她们干活，我在家里帮忙看着四个孩子，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弄得我头都疼了，她们还嫌我做的不够多，你二嫂跟我打了一架，我这把年纪了，哪儿打得过她，被她打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她还恶人先告状，到大队用大喇叭说我欺负她，说我是个恶婆婆。气得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就把家分了，家里的东西分三份，他们一人一份带走了。本来厢房是分给他们的，但是他们不愿意在这儿住，就把房子卖给我了，以后啊，这东西厢房都是你的了。”

        郑国强笑道：“我之前寄回来的钱也分了？”

        李爱云叹气：“没有分，但是也没多少了。你也知道，这两年家里盖了房子，买了自行车，又添了人口，挣的工分不够吃，我多多少少得往里添补点。我手上没剩几个子了。他们倒是想分，我说这是老三孝敬父母的，他们有什么脸分？我骂了几句，他们也就算了。就把家里分的粮食和卖猪的钱分给他们了。”

        郑国强：“……”

        他当兵第一年，每个月补贴6块钱，第二年7块，第三年八块，这三年，他每年寄回六十块钱，加起来就是180。第四年，他提干，当了排长，领23级工资，每个月52元，连着三年，他每年往家寄600块钱，一共1800。今年2月份开始，他每个月寄回25块钱，9个月一共寄了225块。

        他一共往家里寄了两千多块钱，现在，他妈告诉他，手上没多少了。

        就算盖房、买自行车、补贴家用，能花多少？

        他又不是没在农村生活过，对农村的生活成本一无所知，这种骗人的鬼话都敢说给他听，是觉得他不会像大哥二哥一样跟她闹翻吗？

        本来之前还想着每个月给她一点钱，现在看来，不用了。他给的已经够多了。

        “那大哥二哥每个月给多少孝敬啊？”

        李爱云：“……”

        之前为了挽回声誉，让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恶婆婆，更不是不考虑儿子死活的偏心妈，她没要他们的孝敬钱，约定等老头子满六十了再给。

        “他们现在也难，刚分出去，买了大队空闲的房子，还要养孩子，怕是欠着大队的债呢，我就没要他们给孝敬钱，等你爸老的干不动了再说。不管怎么说，你大哥二哥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疼他们就跟疼你和兰萍一样，他们为难我可以，我不能为难他们，我毕竟是个当娘的。”

        郑国强笑了笑，说道：“难为妈了，是大哥二哥太过分。这些年，我往家里寄了两千多块钱，妈一直贴补他们，他们竟然还不知足！也不想想，要是没有妈给他们帮忙，他们的日子过得能这么自在吗？竟然还挑妈的不是！真是白眼狼！

        妈给他们娶媳妇，给他们出聘礼，办喜酒，生了孩子又帮忙伺候月子带孩子。虽说家里的大瓦房是用我寄回来的钱后盖的，但是妈给他们娶媳妇的时候，也没让他们没地方住，每个人都是有两间小房的。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什么条件？后来又是什么条件？日子越来越好了，他们反倒是越来越不知足了，人呐，果然都是贪心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会把自己撑死的。

        我第一年提干寄回来的钱就盖了房，他们住了三年的大瓦房了，现在来跟妈闹，真是不像话。

        分了家也好，妈也就能享享清福了。爸也不用太拼。两千多块钱，就算是盖房、买自行车、贴补家用，应该也剩了不少，多了不说，一千多总是有的吧。在农村，够爸妈养老的了。

        我也二十好几了，以后我的事都自己操心就行，爸妈不用管。人操的心多了，容易生病，我做儿子的，舍不得爸妈受这个苦。

        既然已经分家了，大哥二哥都分出去了，就当把我也分出去了吧。我不要家里的东西，任何东西我都不要。我那一份，就当孝敬爸妈了。以后我也跟大哥二哥一样，等爸六十以后，按月给孝敬钱。我不会少出一分的。

        家里的钱，爸妈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都不干涉，虽然钱是我挣的，但给了爸妈就是爸妈的了。这七年，我在外面当兵，吃部队食堂，穿部队发的衣服，我自己几乎没有花过什么钱，攒下来全都寄给爸妈了。”

        李爱云心头巨震！

        她看着眼前的三儿子，似乎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这个人在敲打她！

        好，好啊！

        她李爱云看走眼了，以前一直以为家里就老三最懦弱可欺、最容易把控，没想到，这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现在，他撕掉了伪装，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并且对准了她。

        老大老二家还是让媳妇在前面冲锋陷阵呢，老大老二都躲在女人身后坐享其成，这个老三倒好，他自己来。

        她能不答应吗？

        不能！

        她要是不答应，这个家伙也会去大队，把他这些年寄回来的钱跟全体社员算一遍。

        她敢肯定，每一张汇款单他一定都留着呢！就算她想歪曲事实都不行！

        这件事，说到哪儿，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

        到时候，大家只会骂她贪婪、骂她偏心，骂她不知所谓，伤透了儿子的心。她自己就算了，兰萍的名声肯定会跟着再臭一次，老大和老二那两个白眼狼一定也会站在老三这边控诉她偏心。

        李爱云的心脏仿佛破了个大洞，呼呼的往里灌风。

        她怎么就把日子过到这个地步了呢？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拿捏这个孩子了，她得好声好气地配合着他，尽心尽力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帮他维护他的形象，才能让他尽可能多给家里一点帮衬。

        但是，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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