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郑大嫂估摸着干活的人该回来了，就准备去厨房做晚饭，她让郑小梅看着点弟弟，防止他从炕上掉下来。

        郑小梅乖乖答应，她一下午都没出去玩，一直在屋里陪妈妈，在屋子里跳来蹦去的。

        这个时候，郑二嫂把自己的两个孩子送了过来，“大嫂，让孩子们在一起玩会，我那边待会可能有点事，等弄完了我再来接他们。”

        “行，放这儿吧。”

        妯娌俩虽然不是那种掏心掏肺的关系，但是没有利益冲突，某种程度上还算是利益共同体，俩人又都是勤快的，这么多年相处也算和睦。之前俩人还想着一起算计老三家的来着，现在想来，多少有一点点羞愧。

        幸亏人家许五美没嫁进来，要是真的嫁了，那她们俩也会是压迫人的帮凶。

        村里的妇女同志都在努力学习提高自己，想方设法的发展事业，一个个看着都满面春风、斗志昂扬，她们却用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算计别人，实在是难以启齿。

        郑大嫂跟郑小梅和郑小菊说：“你们俩看好弟弟哦。”

        “好嗷~”

        郑小梅和郑小菊奶声奶气地答应着。

        妯娌俩一起出门，郑大嫂问郑二嫂：“你这脸要不要煮个鸡蛋滚一滚？有点肿了。”

        “不用。她打了我，她先动的手，我得留着证据。”

        “你悠着点，她打不过你，但你要是跟老二动手，你可打不过他。”

        “你放心吧大嫂，为了孩子，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要是我死了，他给孩子找个后妈，那他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心里有数就好。”

        ☆

        郑大嫂出去做饭，郑二嫂回了房间。

        饭刚做好，三个男人就回来了。在院里洗完手脸，回到房间去换衣服，干了一下午活，全身都汗湿了，衣服黏糊糊、臭烘烘，沾满了尘土，就跟挂了浆似的，得脱下来。

        郑老大回了房间，郑大嫂紧随其后也回来了，跟他说：“先在屋里别出去。”

        “咋了？”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郑老大：“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闭上嘴，别说话，老实待着，别出去。”

        郑老大：“……”

        郑老二回到房间，看见媳妇正在给女儿缝补衣裳，便嬉笑着问道：“一下午了，不生气了吧？”

        郑二嫂抬起头看他，眼睛里的冷漠决绝一览无余，她在家里练了一下午了，感觉就这个眼神最有震慑力。

        郑老二吓一跳，“不是，怎么了这是，还生气呢？”

        郑二嫂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郑老二又问道：“你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你妈打的！”

        郑老二：“……”

        郑二嫂接着说：“我不是吃亏的人，我打回去了。”

        郑老二：“！！！”

        看到郑老二的情绪变化，郑二嫂冷笑一声，一张朴实的脸竟然显出两分邪魅狂狷来。瞧瞧，这就是她的丈夫，知道他妈打她的时候，表情里写的都是“息事宁人、算了吧、没办法、那是我妈”，知道她打回去的时候，脸上就出现“震惊”了！

        郑老二虽然惊讶，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问道：“你打回去什么意思？”

        “打回去的意思就是，我打她了。她打我一巴掌，我还她一巴掌。”

        “不是，你怎么能打她呢，那是我妈呀！”

        “那她凭什么打我呀？我不是人吗？我活该被她欺负吗？我就该站那儿等着她打是吧？我是你媳妇，不是你们家的奴隶！她是你妈，不是我妈！她没生过我，也没疼过我，她凭什么打我？

        郑国林，你还是不是个人？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听见我挨了打，你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听见我打了你妈，你倒是知道着急了。你们老郑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玩意！”

        “你小点声！”

        “我小不了一点！”

        郑二嫂吼得更大声了。

        郑国林说道：“你非得这么闹是吧？你打了我妈你还有理了？谁家儿媳妇敢打婆婆的？她是长辈！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觉得别人会不会戳你的脊梁骨！”

        “长辈怎么了？长辈就能不讲理了？长辈就能把心眼偏到咯吱窝了吗？我们每天累死累活，说一句让兰萍干点活，她就指着我的鼻子骂。凭什么！”

        “就凭这个家她当家，就凭我们沾她光了。”

        “我沾她什么光了？我自己挣的工分够我自己用的。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他们也不跟我姓，你养自己的孩子不应该吗？我用你养我了吗？我沾她什么光了？

        我就算沾光，那也是沾老三的光，我沾她的了吗？她自己挣几个工分？全家人沾的都是老三的光。再说了，家都没有分，家里的活我干了，家里的福我当然要享。

        你少跟我来这套，想说我嫁到你家过上了好日子，住上了好房子，让我感恩戴德是吧？让我谢谢你妈、谢谢你妹、谢谢你八辈祖宗是吧？

        我呸！

        什么好日子？

        我干的比在娘家还多，干完地里干家里，还得生孩子养孩子，我吃的跟全队人没差别，家里有什么好的都进了你爹娘和郑兰萍的嘴，我享受到什么了？

        你少跟我这儿扯这些有的没的。

        还戳我的脊梁骨？你真当现在还是旧社会呢？婆婆可以随意打骂儿媳妇，儿媳妇只要还手就是不孝，就要关祠堂罚跪啊？我告诉你，祠堂早就推平了，和尚庙都砸烂了，社会不一样了，人人都要反抗剥削和压迫，死老太婆欺负我，我就打回去。说到哪儿都是我有理，我不怕你们，我理直气壮！”

        郑国林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撂下一句“说破大天也是你不对，我先去看看妈”就走了。

        郑二嫂嗓门大，郑国林的心神都被她占据了，以至于他没注意到，正房里的动静一点也不小。

        郑老头回到房间，看见老伴在床上躺着，身体往里侧，面对着墙，一声不吭。

        他说道：“你还生气呢？得了吧，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也就说两句，还不敢明说，你装听不见就完了，和她们置什么气呢？也就是这段时间抢收，太忙了，她们俩看见兰萍啥也不干，心里肯定会有点怨言，你让她们说去呗，反正你和兰萍也不听。要我说，她们说就让她们说，你和兰萍得了实惠就行了。

        你看看你们这一闹，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都不下地了，一个下午，她们俩加起来少了10个工分，这要是天天这样，那得少多少工分？

        这都一下午了，你就……”别生气了。

        话没说完，李爱云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吼道：“工分工分，你就知道工分，你看看我，我被儿媳妇打了，我不想活了啊，我活不起了，我活不起了啊！我一个当婆婆的，在家里被自己的儿媳妇打了。”

        说着，李爱云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郑老头看着她红肿一片的脸，震惊极了，“你说什么？”

        “老二家的，她打我，我是她婆婆啊，她打我。”

        郑老头胸口急剧起伏，他可以看着家里人闹点小别扭，有点小争吵，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但他绝对不能容忍儿媳妇打婆婆。

        今天打婆婆，明天是不是就要打他，这是对家长权威的挑衅！

        他容忍不了一点。

        他要让老二好好收拾那婆娘！

        正要往外走，郑老二进来了，“爸。”

        “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妈，被你媳妇打了。老二，她这是倒反天罡啊，儿媳妇打婆婆，那是要天打雷劈的！她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你今天要是不好好修理修理她，你就不是个老爷们！不是个站着撒尿的！你被个娘们辖制，窝囊死你算了！”

        郑老二：“……”

        他看了看他妈的脸，和他爸一样，震惊极了。

        他媳妇说打回一巴掌，这显然不是一巴掌能造成的效果，这熊娘们是打了好几巴掌啊！反了她了！

        被婆婆打了一巴掌，她推搡一下，打回一下就算了，竟然把他妈打成这样，这事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他要是不教训教训她，他还算什么儿子？

        以后这个家还装得下这婆娘吗？今天打他妈，明天是不是就要打他，就要打他爸呀？

        “我这就回去教训她！”

        他转身就往外走。

        李爱云也不在床上坐着了，动作麻利的下了床，要去看儿子替她出气，去看儿媳妇挨打。

        郑老二气呼呼的来到院里，大喊：“陈秀凡，你给我出来，反了你了，连婆婆都敢打，今天我要是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娘们，快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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