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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挑衅?

        当程之邵被斩杀时,位于齐州历山下的一处宅院里,一个痴痴老叟恍然从未知的迷蒙中惊醒。

        他睁大了略显混浊的双眼,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景物陈设,颇让他感到疑惑。

        老叟忍不住自语道:“我···我身处何地耶?”

        言罢却只觉喉头一痒,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声音传至外间,一身穿素衣的清丽女子却捧着茶盏入内。

        女子见老叟咳嗽不止,自放下茶盏,取了床边的厚袍与老叟披上,然后轻拍其脊背,貌似自语道:“阿耶才刚睡下,又怎得醒来,莫不是寒气愈发严重了?明日孩儿且配几副驱寒的药与阿耶服用。”

        不想老叟却道:“阿宝,为父无事。只醒来一时难辨所在有些气急。”

        那阿宝闻言却大惊失色,直叫道:“阿耶!恁的识得孩儿耶?!苍天保佑!阿耶!”

        老叟一边咳嗽一边奇道:“咳咳咳···老夫若连自家孩儿都不识得,岂不睁眼如盲也!”

        阿宝却忽的大哭道:“阿耶!恁终于识得女儿也!”

        老叟心中奇怪,本欲细问究竟,怎奈咳得厉害。

        阿宝却也顾不得继续啼哭,忙为老叟拍胸顺气。

        那老叟咳了好一阵子,终于吐出一滩墨汁一般的污秽之物。

        然后他便觉得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了,往日的些许模糊的记忆亦变得历历在目起来。

        他终于想起,自己乃是大宋前尚书左仆射,苏门后四学士之首,齐州李格非也。

        想起自己这一段时间所遭受的离奇变故,直让李格非有种信念崩溃之感。

        不客气的说,李格非却被邪魔给害惨了。

        早在陈珅离开相州南下之前,李格非便被刚刚坐稳皇位的赵佶直接下中旨(不经中书省)罢左仆射位,虽然这个罢免的流程总的来说是不合乎法规流程的,但是它却表达了当今官家的心意。

        如果李格非懂事些,理当上表自请外放。

        只是这个时候邪魔却插手将些個当事人的记忆给扭曲蒙蔽了。

        李格非不记得自己接过圣旨,而宫中的传旨人只记得自己好像传达过什么旨意,但具体内容却不记得了,甚至连事件的源头赵佶都隐约遗忘了这一茬。

        但是就算几个当事人遗忘了此事,中旨的文书归档却是免不了的,再加上有邪魔在其中推波助澜,于是一股诋毁李格非留恋权势的流言便在朝野上下肆意流传开来。

        偏偏这个时候赵佶、蔡京等捣鼓了【元祐党人碑籍】,并对碑籍上的人员及其门人子弟进行迫害打压,而苏门子弟因李格非的官位暂时幸免。

        这个时候就算李格非畏于流言想要自动请辞都不敢,于是才有了陈珅二次南下,制造“苏轼、章惇意外身亡”的假象。

        最后陈珅入岐山梦境,整个大宋被虚实颠倒,李格非再次被朝廷下旨贬斥,这一次蔡京他们却是走得正规流程,由中书省起草文书,赵官家确认用玺,于是李格非终于被赶出汴京,出黄州任节度副使。

        只不过抵达黄州的却并不是真正的李格非,而是掳走了李格非之子的邪魔所伪装。

        真正的李格非却因为连番被扭曲记忆,彻底失了心智,被邪魔藏于齐州李格非的老家,由女儿李清照负责照顾。

        当然,愚弄李格非并不是目的,他只是一个工具人,用以限制拘禁李清照的工具人。

        因为苏八娘盗用了李清照的才情,只要李清照不显露人前,苏八娘就不虞被人揭穿身份来历。

        试想以李清照的性情,如何能放着痴呆了的亲爹于不顾,却跑出去人前显圣耶?!

        只谁曾想,世上还有陈珅这个提前知晓“答案”的人存在。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苏八娘当着陈珅的面剽窃李清照未来的诗词,岂不恰好让他瞧出破绽。

        此时李格非大梦初醒,父女两个本该抱头痛哭一阵。

        但令李格非感到意外且陌生的是,李清照却对李格非呕出出来的那一滩墨汁一般的秽物颇感兴趣。

        李清照自外间取来一口藤箱,从中拣出一件小儿巴掌大小的骨质短匕,围着那秽物画了一个圈,然后又从家中祭祖祠堂中取了陈年旧香灰,将那秽物泼洒覆盖了。

        随着李清照念诵了一段祭词,那秽物却自收缩凝结,最终化作一朵乌墨梅花。

        然后李清照又于藤箱中取出一口小巧的玉匣,将那乌墨梅花小心的收入其中,储放停当。

        李格非吃惊的看着神神叨叨的女儿,看着李清照收拾了一切,却才有些迟疑的问道:“阿宝作得甚?”

        李清照笑嘻嘻的说道:“好教阿耶知晓,此乃小娘传与孩儿的祛邪醮法,可消灾祛病,安定家宅。”

        李格非心下吃惊,口中却忍不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汝亦多读诗书典章,岂可沉迷于这等旁门左道之术焉!”

        李清照也不着恼,只低眉顺眼的应道:“阿耶所言甚是!”

        两人又说得些话,李格非刚刚复苏,心思怠倦,李清照服侍父亲安寝,却自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去。

        李格非在齐州的名气乃是首屈一指的,先前他被隐匿于此,且有邪魔颠倒虚实之影响,以至于李清照父女在齐州就好似隐形人一般。

        此番邪魔干扰尽去,李清照终于可以出门访友了。

        当然,李清照基本上都是以李格非的名义出行。

        李格非在齐州的声望极高,且友人、门人弟子不少,甚至文人雅士皆以能得李格非撰文为荣。

        如齐鲁隐士廉复便是死后得李格非撰写【廉先生序】一文,得历代骚客儒生关注甚至尊崇,更能名传后世。

        所以李清照借着李格非的名头,自己又有【木兰姬】的身份作里子,不但在齐州上下往来交通畅通无碍,更能探听得许多天下大事。

        比如程之邵的死讯,虽然传达到齐州已是其死后一个多月的事情。

        顺便说一句,在大宋但凡有朝臣名士身故,朝廷大都会明发邸报告知于天下。

        对于苏程两家的恩怨,基本上是个苏门子弟都很清楚。毕竟一直以来,程氏兄弟大都充当着打压攻讦苏轼及其门人子弟的急先锋。

        虽然近两年程之才算是与苏轼一笑泯恩仇了,可苏门子对对程氏兄弟的感官依然是以负面居多。

        伴随着程之邵的死讯,还有数位苏门学士或失踪,或身故的小道消息。

        就算只是尚未获得验证的小道消息,却也足以让李格非每每悲痛欲,以至于李清照后来都有点害怕出门去探听消息了。

        当然,李清照心里最挂念的还是叔父晁补之,这倒不是李清照对晁补之情有独钟,关键在于晁补之是陈珅与李清照婚约的证婚人。

        大宋女子一般十六七岁就该出嫁了,算起来李清照此时却已是二十岁的“老姑娘”,眼瞅着出嫁之期遥遥,小娘子如何不心焦。

        有一天,李清照照例去齐州城外的妙谛庵参加集会,只一入内,就发现些个相熟的娘子都拿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种充满了怜悯和同情的眼神。

        李清照心下不由生出些不详的预感,便寻得最相熟的廉氏女郎问道:“廉家阿姊,妾见诸人皆拿冷眼觑我。可是我做得甚无状耶?”

        廉氏女郎面带些悲切,却强挤笑脸道:“阿宝休得多疑,非是她等觑你,乃是有一桩消息关系阿宝至亲,只恐你知晓了哀伤过度,故而生些怜悯之意。”

        李清照心中不由一个咯噔,这些时日以来,她接到了太多不幸的消息,只却从无一次像今日这般庄重。

        李清照面色苍白的说道:“叵耐妾还有些心气儿,无管甚不幸噩耗,我自受之矣。廉家阿姊,休得卖关子,且与我说便是!”

        廉家女郎悲语道:“阿宝,昨日黄州传来消息,言令尊李老大人不幸病故,令弟李迒失踪。”

        廉家女郎说完,本待要安慰一下突闻噩耗的李清照,不想李清照面上却毫无悲伤之色,反而露出些奇怪的笑容来。

        廉家女郎见此,却是大吃一惊,她以为李清照悲伤过度得了失心疯,却大哭道:“阿宝,你若伤心哭出来便是,如何迷失了心智耶!”

        李清照笑嘻嘻的说道:“廉家阿姊且宽心,非是妾失了心智,实则黄州传讯乃虚假之言也。”

        廉家女郎收住泪水,一脸鼻涕的问道:“阿宝如何确信黄州来讯虚假?”

        李清照低声道:“我阿耶一直都在本处隐居,由妾悉心照料,如何能在黄州病逝焉?!”

        廉家女郎更是吃惊,忍不住叫道:“李相公不是被官家贬放黄州为官么,如何在此隐居?”

        李清照露出些苦笑,道:“其中内情颇为复杂,便妾也说不清楚,实一言难尽也!”

        廉家女郎安定了些心神,却才道:“往日拙等不知李相公所在,故不曾拜见,已是失礼至极。今既闻老相公之所在,吾当归家告知高堂,来日登门叩拜也!”

        李清照忙道:“阿姊切不可张扬我阿耶之踪迹。阿耶弃官隐迹于此,虽然其中多有不可抗力之因,但总归与朝廷有些妨碍。些个谄媚之吏僚若知了,说不得便要拿阿耶向当朝权贵献媚矣。”

        廉家女郎顿时恍然,随后二人相约言语,与别个多言黄州讯息乃伪报,只不曾提得李格非所在。

        集会罢后不久,廉氏女郎便引归家告知父亲廉宗师(这个名字可真大气)有关李格非的消息。

        傍晚廉宗师便携带长子廉理,并廉氏女郎,三人悄然私访李家老宅。

        有道是,当一个秘密被第三个人知道以后,基本上所有的人就都知道这个秘密了。

        不知怎的,李格非隐居齐州李家老宅的秘密,便在齐州诸多士子文人当中传播开来了。

        由是前来登门拜访李格非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不过为了那个近乎有名无实的遮掩,他等大都选择在黄昏或者深夜时分上门,以至于李家父女两个几乎都变成了昼伏夜出的夜猫子。

        当然,对于发生在李家的异动,齐州官员自然不会毫无所觉,其中亦不乏想拿李格非作伐,讨好当今官家和权相蔡京的幸进之辈。

        只不过这些官员很快就发现,他们的政令和信使竟出不得齐州府衙一步。

        但有信使携带检举信件往汴梁去的,第二天信使一定会被打断一条腿,并扒光了衣衫丢在府衙门口,而旁边还会有一小堆信件烧毁后的灰烬。

        便有官员点选衙役捕快强行搜捕行凶者,乃至去李家抓捕李格非。这些个捕快衙役前脚刚出府衙,后脚就会被人打闷棍,然后捆起来丢到无人处,一天一夜后才被放归,期间不得饥食渴饮。

        一开始齐州官府还觉得被无名挑衅,岂能就此善罢甘休,甚至还要调本地兵马提辖来助阵。

        只是待得三五次循环下来,上官还不觉得如何,下边的兵卒衙役却先怯了,但得受了上令,出门便开始磨洋工,谁个也不敢真正任事。

        几番搓磨之后,齐州官员终于认清了形势,齐州知州于夜间微服私访李家,与李格非面见赔罪,双方友好交谈并达成了一致共识。

        自此以后,李格非却可以在不过分张扬的情况下于齐州访友游乐了。

        正所谓好事成双,李格非刚刚得了自由,传言中失踪加病故的同窗好友张耒、李禧竟突然出现在齐州,且摆开了架势和门面,大马金刀的登门递帖拜访。

        只这一招却把刚刚从李家离开没几天的齐州知州骇得又惊又怒。

        直娘贼!洒家刚与你个老泼才约定了规矩不可张扬过甚,叵耐厮们反手就将洒家的话当个屁放了!简直太不把本官的面子放在眼里了!

        此叔可忍婶不可忍!

        齐州知州当即就要唤佐官召集衙役帮闲,只待他喊了一嗓子之后,却又泄了气一般的放弃了。

        没办法,若他有能力拿捏那几个元祐党人余孽,前几日何至于上门给那李文叔低伏作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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