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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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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琼州渡海到钦州上岸,再从钦州一路疾行至静江府,直线距离就超过了一千里,以大宋最高级别的马急递一昼夜六百里来算,也得两天的功夫,杨行潜不过是个文人,自然跑不到那么快,就这么几乎不眠不休的赶下来,用了差不多五天才到。

        这一路跑下来,顺便也视察了一番移民的情况,看样子并不乐观,一直要到柳州境内,才出现了大规模的人流,听口音就知道,全都是荆湖一带下来的,不过眼下哪里还顾及得了这些,满心都是静江府发生的那些事情,不知道成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就这么着进入了府境,人流量才渐渐稀少起来,随着府城的临近,官道上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是极不正常的,杨行潜的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不安,好在城头上,鲜红的大宋旗帜依然飘扬着,总算让他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些。

        然而城下却没有他想像中的大军压境,沿着阳江前行,没有多久就同前出的侦骑碰上了。

        “你们可是姜招抚的部属?”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赶紧让这些军士将他们一行带往大军驻地。

        姜才将大营扎于静江城靠北的方向上,这样做的目地是同时警戒三地,北方可能的敌情、作乱的城池、以及南下的方向。营中的人数有多少,他没法一眼就能看出一个大概,但远远没有达到能威胁城池的地步,更何况,里头的情形,根本就不像是在临阵状态。

        因为那些步卒的手里没有任何兵刃!

        得到呈报的姜才迅速从营中迎了出来,自从将这些步卒全数拿下,他便再也没有领军出去过,而是亲自坐阵营中,以应付可能的突发情况,或许正是这份谨慎,一连过了几天,都没发生什么事情,可他的心却始终在提着,看似表面平静的大营,谁也不知道它的下面,是不是早已经沸反盈天。

        “可是杨参谋?”在营门口远远地看到来骑,他的表情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这是抚帅印信,姜招抚,杨某有礼了。”

        将马儿在来人面前勒住,杨行潜差一点就没有坐稳,等到他的手下将他扶下马,这才发现,双股战战,内侧磨得全是血棱子,就连走路都十分艰难,他不得不喘着大气双手按在手下肩上,才不至于一头栽倒。

        姜才接过他掷过来的一个包袱,就在当地这么解开,几层软布之下,是一方通体澄黄、上方雕着一个虎头的金钮,印面上自然是“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司”的字样,在裹着大印的包裹下头,还有一份卷成一团的文书,却是杨行潜自己的告身,加盖了吏部大印的抚司参谋任状。

        “先生请。”姜才等人认真地验过这些凭证,才恭恭敬敬将他们让进大营,因为对方手持的是抚帅印信,便等同于刘禹亲临。

        说起来,两人几乎没有打过交道,唯一的交集还是在当初从建康城返京的途中,以及后来京师有过一面之缘,对于刘禹的这个首席幕僚,他还是知道的,这种情况下将对方派过来,更是说明了对于事情的重视程度。

        他们走得很慢,因为杨行潜已经几乎走不动道了,整整五天五夜,他几乎不眠不休,脑中的倦意被突发的紧急状况强行压制着,终于到了地方,便一阵阵地涌上来,这个时候腿上的疼痛反倒成了一剂清醒药,支撑着他一路前行。

        越是往里走,他便越感到了事情的蹊跷,那些步卒不但没有武器,就连寻常的操练都停了,一群群地聚在一块儿,每个人的眼神都是躲躲闪闪地,就算是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整个大营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处在随时爆发的边缘,而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眼带不善的骑军,又将这种气氛给放大了,不对劲,杨行潜很容易就感受了这种异常,不过一直到了姜才的中军大帐,他都没有问出来。

        “先生自琼州来,抚帅可是在那里?”姜才的心里比他还要急,都顾不得去安慰一下对方的疲累,等他刚刚坐到椅子上,问询的话就冲口而出。

        “嗯,那里每天过海的百姓日渐增多,又有那么些荆湖的流民将近,他不得不安置妥当,才能脱身前来,也就晚上一时半刻,某便先来打个前哨吧。”对此,杨行潜自然不以为忤,他的心里也是同样的不安。

        简单解释了一句,便问起了这里的情况,姜才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向他讲出,整个过程宛如一出大戏,其中既有必然也有偶然,曲折之处还真不是传音筒所能尽述的,直听得他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说出话。

        “因此,你便囚禁了这五千之众?”一时间他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行为,见姜才点点头,他问到了一个关键之处:“马都管,是否真的已有异心?”

        这件事透着蹊跷,如果对方已经加入了他们,那营中这五千人一早就该有所行动才对,而不是等到骑军包围了营地,都没有任何反应,可如果马暨没有从贼,叛乱又是如何发生的呢?要知道,城中的守军虽然少,可全是见过血的老卒,绝不可能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就拱手让出了这么大一座城池,从下面都可以看出来,站在城头上的那些人,是个什么货色。

        “不知道,但是姜某不敢赌。”

        这话才说到了点子上,就是杨行潜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果断,他自己就是一个阴谋论者,向来都把事情往最坏里去考虑,在这种情况下,也唯有如此处置,才能避免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为刘禹的到来打下了一个较好的基础。

        “杨先生,你来之前,抚帅可有什么吩咐。”

        面对姜才的问询,他有些无语,原本的打算是集合所有的力量,对城池施加压力,试一试城里的态度,可是如今这种局面,显然已经不太可能了。

        “这一路,某已经以抚司名义行文左近各州府,他们的人会在这几天到达,人数大约会有三千左右,先将营中稳定下来,等待抚帅的到来吧,你的人不要逼得太紧,某再去找几个指挥谈谈,事情也许未必会那么严重。”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姜才自然无不应允,他心里的那根弦这些天已经绷得很紧了,主将如此,手下更是可想而知,松一松是很有必要的,否则人家就是没有反意,也会给逼得铤而走险,这绝不是刘禹愿意看到的。

        这些人都是极为宝贵的历战老卒,不管何样的损失都会让人惋惜,这也是姜才断然处置的原因之一,其中隐含着保护的意思,只是这层意思,能不能让人家体会得到,就不得而知了。

        等到事情商定,杨行潜的疲累已经到了极限,几乎就在他的帐中倒头便睡,姜才叫人为他弄好被褥,自己出去将方才的计议落到实处,于是,大营中的步卒们突然间发现,原本日夜虎视耽耽地盯着自己的这些骑军,一夜之间全都不见,这样的举动,顿时让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与之相反的是,不远处的静江城却是日趋紧张起来,外面的大营里人数虽然不算多,可是那些行动迅捷的骑军却是心腹大患,根本压得他们动弹不动,更不敢有出城偷营的动作,很显然对方正在集结兵力,战事会不会打起来?已经在每个心里扎下了根,不独他们这些作乱的人,就连普通百姓都是人心惶惶,没有哪个喜欢战争,更不愿意战事发生在自家的附近。

        马暨更不想,这些日子,位于内城的兵马司大门紧闭,除了廖廖数人,他谁也不见,更不曾出门,于是让那些原本就心怀揣测的人更是不解,这位在军中威望颇高的马都管,倒底是个什么章程?

        掬月楼是城中颇有些名气的酒楼,也是府中某著名乡绅的产业,做为城中这帮乡绅的领袖人物,当然不是凭着家中的产业有多少,而是在士林中的名望以及官面上的关系,传说中,这位李姓乡绅,就在京师有着不为人所知的助力,至于是真是假,又有谁真的会去计较?

        同城外的大营气氛一样,此刻楼中也是一片压抑的气氛,每个到此的人脸上都没有笑容,人人显得心事重重,刚刚拿下城池时的那种意气纷发早就已经不翼而飞了。

        “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位马都管又将人给拒之门外了,这都是第几回了?”一个头戴方巾的胖子压低了语气,显得神神秘秘地。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在座诸位的共鸣,城里一片死气沉沉,这种事情就被当成了乐子,苦中作乐嘛,闲着也是闲着。

        “是啊,上回钟宪使亲去,也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就出来了,他这不阻不降的,是存心瞧咱们笑话?”

        “依我说,这老马也没有什么法子,手底下的兵全都给拘在了外头,这时候想搛和不嫌晚了么,再说了,他一个武夫,就算再有本事,又能多挨得几日,元人来势可是不小,咱们又闹了这么一出,想善了只怕是难了。”

        “可不是嘛,也就是那位老帅还抱着个死脑筋不放,说什么其人善治军、结恩义,堪为城守,孰不知人家都没拿正眼瞧咱,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凉了面子冷了心。”一番话赢得了众人的附和,可不是这个理么。

        不过玩笑归玩笑,事情现在僵在这里了,要怎么办,都没有什么好主意,这就是所谓的计划不及变化,谁知道夺城会这么顺利呢?

        顺利到了他们无所适从,结果关键的印把子没有拿到,安民告示上都只能盖着漕司和宪司的章子,名不正言就不顺,谁知道新来的那位年青路臣会怎么应对?

        元人一时半会儿的指望不上,自己人又拧不成一块儿,文官们一门心思地想要推出姓马的来,眼看着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这个马不行,不还有一匹嘛?”一个声音提醒了他们。

        “就是不知道那一位有多大的胃口?”

        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而武人最怕的就是喂不饱,还很容易翻脸,哪有文人好打交道,再怎么着也会顾及些面子,一想到这些,乡绅们都是愁容满面。

        “这些先不提,人呢,到了没有?”

        酒楼的主人看看外面的日头,有些不耐烦地催了一声,他们聚在这里,当然不会只是喝酒发牢骚。

        “李大官人,诸位都在啊,这是干嘛,弄得好生排场,倒像是鸿门宴似的。”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随着“蹬蹬”地步子响,一个身着武弁服的男子出现在楼梯口,故作吃惊状地说了句嘴,正是他们请的客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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