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将其从地上扶起来,柔声安慰他道。
“你以后就安心伺候好皇爷爷,养老的事情有我和三德子呢,绝不会让你孤苦无依的。”
秦德顺彻底被朱允熥感动了,钱不钱的还在其次,主要是朱允熥这话,简直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们这些没有根的太监,可不就怕老了干不动那天,被人扫地出门,流落到大街上冻饿而死吗?
现在有了朱允熥这句话,他秦德顺的晚年就有保障了!
“奴婢……奴婢……呜呜呜……”
“行啦!”
“秦公公慢慢感动吧,别哭得太投入,把我皇爷爷忘了就成!”
“我先出去处理国事,晚些时候再来皇爷爷床前尽孝。”
“唉唉!”
“三皇孙保重!”
朱允熥出了寝宫,命人在乾清宫前摆了几个火炉,又搞了几架屏风。
直至见众人都不说话了,他这才悠悠的开口。
“都吵完了吗?”
“吵完了就听我说几句。”
“牛必然是要买的,但不局限于应天府,可以扩大至整个京畿地区,甚至邻近省份也可以考虑。”
“别说什么为了百姓,为了朝廷之类的空话、大话。”
“对于百姓来说,耕牛就是天,是一家人的生计。”
“如果天花真的蔓延肆虐开来,不分贵贱,不分老少,没人能躲得过。”
“得利最大的不是百姓,而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和我们这些皇室贵胃!”
“老百姓有几个老婆,能吃几顿酒肉,能住几个房子?”
“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和我这样的皇室贵胃才能有三妻四妾,才能吃大鱼大肉,才能住高屋大厦!”
“是咱们没享受够这个世界,不是普通老百姓!”
朱允熥说完这番话,所有在场的官员集体沉默。刚刚跟陈宗理等人争论之人,更是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他们肯定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但这话是朱允熥说的,大明最炙手可热的皇孙,未来帝位最有力的的竞争者。
他站出来说这种话,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齐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随即屈膝跪在地上。
“微臣知错了!”
“微臣从今往后一定谨记三皇孙教诲,处处以百姓利益为上!”
有了齐泰带头,其他官员也齐刷刷地跪下,向朱允熥承认错误,也顺便向朱允熥表示臣服。
如果说他们之前听从朱允熥的命令,不过是因为他代表了皇帝,代表了皇权。
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朱允熥身上散发出的王者之气,依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去膜拜。
朱允熥却没有这样多的想法,见众人都老实了,则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钱的事好办!”
“有的是有钱又怕死的。”
“明天张贴榜文,朝廷发明了新的预防手段,可以有效预防天花,皇帝和皇孙用了都说好!”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可让他们郁闷的是,朱允熥说到这儿就不说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就是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不过顺带可以提一嘴,就说新痘苗数量有限,不可能全民推广。”
“剩下的事就不用咱们管了,他们自然知道该去哪儿花钱!”
一众官员听到这话齐齐懵逼,只有少数几个聪明鬼猜到了这孙子的想法。
比如说陈宗理,他一听朱允熥开了个头,就知道这孙子是想宰大户呢。
而且他甚至能猜到,这第一批接种牛痘的人,费用肯定便宜不了!
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这些当官的怎么办?
“老臣支持三皇孙之策!”
“也是让他们出点血的时候了。”
其他人听到陈宗理的话,只觉得懂了点,又没懂太多。
只隐约猜到一点,那就是三皇孙可能会在种痘苗上赚钱。
朱允熥在解决了这件事后,又处理了几件小事,这才将众人打发出宫,让他们去各自的衙门忙活。
至于他自己,则重新回到寝宫,守在老朱的床前伺候着。
第二天,朝廷的榜文一公布,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虽说现在是封城阶段,但随着连续几日没有新增病例,城内的封闭已经渐渐解除,允许京城百姓上街购物了。
只有被隔离的里坊,依然需要朝廷派发粮食、菜蔬、盐巴之类的。
朝廷给的量很足,让不少被隔离的百姓占了便宜。
比如说三口之家,每天的盐巴供给量是一两,足够他们吃上十天了。但官府依然天天送,有时候为了省事,干脆一斤一斤地给他们发。
粮食和菜蔬也是,三口之家按照五口人的口粮分,还不分老少,一律按照成年人的标准分配。
这也是朱允熥跟老朱执政的最大区别,老朱是事无巨细,什么都给你定死了。
朱允熥则是大致画个方向,比如说每人一升的量,不分大人小孩儿,老人还是妇女都这么多。
你家里要全是彪形大汉,那就饿一点。如果家里老人孩子多,那就算你占便宜了。
因为一旦规定细了,就会给底层执行人员权利寻租空间,他们在分配的时候就会做手脚。
比如说嫌你家的人不够老,你家的孩子不够大之类的。
甚至能睁眼说瞎话,把成年人当成小孩儿对待,只给予半分口粮。
而且,他这种粗放式的管理,也很受底层衙役、差役们的欢迎。
因为简单,只要记住一人一升米就行,别的根本不用管。就算多给了一升两升也没事,反正三皇孙在下达命令的时候,就提前算好损耗了。
只是有一点不好,就是每天分剩下的米有专人盯着,一粒都不许他们带回家。
这也是朱允熥的一个策略,因为一旦剩下的粮食可以被差役分掉,那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剩下更多粮食。
朱允熥之所以能想到这么多,只因为他有三个好师傅。
不论是秦亨伯,还是杨新炉,亦或者是高明。
这都是把书读透了,人心看透了的人精。
他们对于大明的执政看得最为清楚,只是单方面地不想给老朱卖命而已。
但只要让他们找到看得顺眼之人,他们也是真的全心全意辅左。
朱允熥就是在有这些人的辅助下,才保证了自己强行监国期间没有出大乱子。
京城百姓得知朝廷有了新型预防手段,无不感到欢欣鼓舞。
在他们的奔走相告之下,京城百姓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打探,哪里可以买到这种新型牛痘苗。
没人想过白嫖,因为历朝历代就没有这个先例。
咱大明朝能给被隔离的百姓家里发粮食,那已经是盛世圣君的行为了,谁还敢想更多?
还别说,在一众百姓的打探下,还真让他们找到哪儿能买到了。
惠民医馆!
全大明唯一一家由皇帝手书的医馆。
惠民医馆占地面积很大,不知道的人第一次看见,还以为这里是朝廷的什么重要衙门呢。
只有进去过的人才知道,这里乃是全京城最好的医馆。里边开设了儿科、妇科、伤寒科、金创科等等十几个科室。
号称没有他们治不了的病,如果他们都治不好,大明就没人能治得好。
据说信国公汤河就是这里的常客,困扰他两腿的风湿石,就是在这儿挖出来的。
以前连下床都下不来,现在都能拄着拐自己走路了。
然而,一众百姓打探到价格后,顿时大骂惠民医馆黑了心。
“这也太贵了吧?”
“种植一次牛痘苗,竟然要十两银子?”
“你啥眼神啊,十两银子那叫铜痘苗,上边还有一百两银子一次的银痘苗、一千两银子一次的金痘苗!”
“一千两?”
“把俺卖了也不值一千两呀!”
“不过按照上面的说法,三种痘苗预防效果是一样的,只是副作用不同,越贵的副作用越小,成功的概率越大?”
“按照他们的说法是这样,咱们穷人穷得就剩下这条贱命了,用十两银子搏一下还是划算的,只要成功了,就等于是赚了一千两银子哩!”
“俺也是这么想的!”
“俺这就回家拿钱,然后领着婆姨和娃来种铜痘苗!”
普通百姓承担不起更贵的银痘苗、金痘苗,但对于铜痘苗的定价还是很理解的。
因为他们在民间找人“种人痘”,比这个风险大了几十倍,还至少要几十两银子一次呢。
相对来说,惠民医馆的价格已经算公道了。
至于那些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的穷鬼,自然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穷喽。
殊不知,朱允熥就是打算用他们的钱,推广全民免费种痘……
京城的富户众多,他们在看到惠民医馆的价目表后,纷纷表示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
因此,各自按照家庭实际情况,选择了银痘苗,或者金痘苗之类的。
至于京城的勋贵之家,那就更豪横了,有金不选银。
不过铜痘苗他们也买了不少,都是用来给府里的仆役下人买的。
毕竟他们就算防得再严实,也还得让人伺候啊。不给府里的仆役种上牛痘苗,他们吃饭也吃不安生。
事实上,不论是金痘苗还是银痘苗,其本质上和铜痘苗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分装在不同的材质器皿里而已。
朱允熥就是要人为地制造出差别,忽悠更多的有钱人买更贵的服务。
这其实跟后世的有些套路一样,创新以换壳为主。
换个包装就是一种新药。
在京城富户和豪门巨贾,以及勋贵之家的努力下,惠民医馆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就赚到了几十万两银子。
这些钱除了一部分拿去买牛,剩下的被朱允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分给医学院,让他们培养更多医学生。另一部分则转移国库,弥补国库这段时间的亏空。
朱允熥这等处理,引得户部上下一片歌功颂德。
最让他们感到振奋的是,这个钱可是皇家转移过来的!
这么多年了,他们户部只见皇家花钱,啥时候见过皇家给他们挣钱?
陈宗理对于朱允熥的这个行为,也给予了高度赞扬。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三皇孙为何不让用朝廷的名义提这事,这是考虑到了朝廷的脸面和名声啊。
相对来说,惠民医馆就没这个顾虑了,老百姓就算有怨念,也只会冲着医馆去。
虽说现在老皇帝依然卧床休息,不能监国理政,但他还是协同户部上百名官员,联名上书皇帝陛下,好好地夸奖了一番三皇孙的高风亮节,肯定了他这段时间的工作成就,并对未来的大明充满信心,表示自己等人一定会坚定地以三皇孙为中心,更好地为大明贡献自己的力量!
朱允熥培育出足够多的牛痘,就有序地对全京城百姓免费开放。
这个消息一出,京城里很多人破防了。
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对普通百姓有着天然优越感的人,一下子集体破大防。
凭什么那帮穷鬼能免费接种?
这不公平!
于是乎,很快就传出一个谣言,那就是官府免费给百姓种的牛痘苗,都是残次品,种了能要人命。
这个消息一出,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哪怕朱允熥全力命锦衣卫调查,都没查出确切的源头。
有的说是一个老妇人传出来的,有的说是小孩子唱出来的,还有说是有人写在城门上。
总之,传言很多,但都无从考证了。
因此,朱允熥的牛痘苗推广项目,受到前所未有的阻力。
虽然朝廷免费接种,但所有百姓都像是躲瘟疫似的,非但不主动接种,反而还劝身边的人不要接种。
一时间,牛痘苗推广陷入僵局。
哪怕朱允熥拼命宣传自己跟老皇帝都接种了,京城的百姓依然不信。
甚至还有人拿出老皇帝至今卧病,不能监国理政的事情蛊惑百姓,给新痘苗的推广制造更大的阻碍。
朱允熥面对此等情形,也是一筹莫展,不得已灰熘熘地跑回皇宫,打算找老朱问计去了。
然而,他刚一进宫,就发现不对劲。王德被从宫里赶出来,只能傻傻地站在门口。
“三德子,我不是让你替我守在皇爷爷边上吗,你咋还出来了?”
“回禀三殿下,不是奴婢不想伺候皇爷,是干爹把奴婢赶出来的!”
“什么?”
朱允熥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沉。他之所以给秦德顺那么多好处,不就是让他对自家的三德子多关照点吗?
现在自己给出去那么多,他竟然排挤三德子!
然而,就在朱允熥要进入乾清宫时,秦德顺领着几个太监给他拦住了。
“三皇孙稍慢!”
“现在陛下不方便,您稍后再进宫!”
“啥?”
朱允熥听到这话脑子都蒙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被人拦在乾清宫外,不让他见皇爷爷的情况。
“是不是皇爷爷出事了?”
“没……”
“那就是你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秦德顺哪受得住这个罪名啊,听到这话差点把他给吓死。
“三皇孙息怒,真不是老奴拦着您,实在是圣明难违呀!”
秦德顺这样说的时候,还朝着朱允熥眨了眨眼,朱允熥看到秦德顺神色有异,心里顿时生出狐疑。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不是被秦德顺骗了,就是被老朱给骗了。
过了好一会儿,宫里才走出一个小太监,说皇帝陛下有命,让三皇孙进去拜见。
朱允熥当即冲入乾清宫,直奔老朱的卧室。当他看到老朱好好地躺在床上,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皇爷爷,您今天好些了吗?”
老朱虚弱地抬起手,抚摸了下大孙的满面愁容,艰难地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咱好……好多了……”
“不劳你挂心,你……把大明治理好……就是对咱最最……最大的孝敬……”
朱允熥看到老朱这般虚弱,心里又是一阵伤心。
他已经尽可能避免老朱受到伤害了,可没想到牛痘苗还是给老朱带来如此大的副作用。
现在他只后悔一件事,为何要给皇爷爷种牛痘苗?
只要给皇爷爷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种上,皇爷爷不自然就安全了?
“皇爷爷,我错了,我不该让您种痘苗,呜呜呜……”
老朱摸了摸大孙的浓眉,欣慰地笑道。
“没事!”
“咱知道你也是一片孝心,咱不会怪罪你的,咳咳……”
老朱说这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朱允熥听到皇爷爷咳得这样厉害,赶忙大喊让人去叫太医。
然而,他刚喊出两声,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皇爷爷的嘴唇边上好像有油光闪过。
朱允熥看到这一幕,立马将目光落到皇爷爷的胡须上,只见胡须上竟然还有肉渣!
他分明记得皇爷爷早晨只喝了一碗小米粥就再也吃不下了呀,这嘴巴上的油是哪来的,还有胡须上的肉渣?
朱允熥又深呼了几口气,从皇爷爷的身上闻到一股澹澹的羊膻气,心里基本上可以断定了。
这老头不是偷吃羊肉,就是在跟自己装病!
朱允熥想到此处,也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跟老头说了几句话,借口说前朝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老朱在朱允熥走后,赶忙命人去外边查看,直至确定大孙真的走远了,这才开心地从床上跳下来,颠颠地跑到偏殿,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小桌子,然后抓起一条大羊腿使劲地啃起来。
一边啃,一边跟边上的秦德顺抱怨。
“这逆孙太小气,天天只知道给咱喝粥,可给咱馋坏了!”
“陛下,您这就过于苛责了,三皇孙不是以为您正病着吗?”
“那也不能天天喝呀!”
“好歹给咱整点肉粥吧?”
秦德顺听到老皇帝这话,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老皇帝也是没谁了,天天躺床上装病不说,顿顿还得让大孙子喂他吃饭喝药。
这一天天玩的,跟个老小孩儿似的!
“皇爷,您还得装到啥时候呀?”
事实上,老朱在接种后第三天就没啥反应了,只是他看着大孙把国事打理得挺好,就生出了偷奸耍滑的心思。
毕竟,自打他登基当皇帝,他还从来没休息过呢。
这几天睡觉睡得那个舒坦,仿佛把他一辈子亏欠的觉都给补回来了。
老朱闻言一边啃着大羊腿,一边大口地喝着米酒,含湖其辞地说道。
“再等等!”
“等那逆孙能独当一面,或者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之时,咱再从床上蹦下来,替那逆孙力挽狂澜!”
“呃呃?”
“皇爷,您这意思是,您在等着看三皇孙的笑话?”
“那是自然!”
“治国哪有简单事,很多看似是芝麻大点的事情,就能毁了一条国策!”
“这孙子太自负了,平时连咱的政令都看不起,也该让他吃点亏了,哇嘎嘎!”
“再者说,咱都辛劳大半辈子了,还不能躲在宫里享受几天啦!”
老朱可是馋坏了,偌大的一条羊腿,没多一会儿就被他啃掉了一半。
然而,就在他啃得不亦乐乎之时,他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个阴仄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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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爷爷,您好胃口呀,这么大的一条羊腿都快吃完啦?”
“呃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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