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世宥是个机灵的人,见到耿一飚喜笑颜开地来说“老爷请二老爷前去叙话”,就知道对自己来说绝非好事。
这个老不死的,待我那天掌握了乔家,定让你生不如死。不过,诅咒归诅咒,他表面还是和颜悦色,一副让你三分高高在上的样子答应着,换了一身正装,赶往后院里来。
“我要认亲。”乔世宽见乔世宥到来,也不纹饰直接了当地说道。
乔世宥想到了不会是什么好事,但绝想不到坏到这种程度。那惊讶,不亚于五雷轰顶。他也当然知道乔世宽要认的亲是谁,可以依旧惊讶地问道:“谁?您要认的是什么人,什么亲?”
乔世宽也不言语,把那几张报纸连同自己年轻时候的照片一起怼到乔世宥面前,指点着。
乔世宥明白,他这是下了决心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道:“像是极像的,可长得像的人很多。这年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您怎么知道不会出错?”
“那这个呢?”乔世宽把披肩拎过来,放在乔世宥面前,“这是我当年从俄罗斯捎回来,送给那个女人的。”
“这……”
“这是耿叔从那后生那里得来的,能持有此物且善待之的,即便不是她亲生的儿子,那也是很有渊源的。认了他,不会亏的。何况这后生的秉性随我。能当众痛打日本浪人就着实令人钦佩,放在恒祥,那就是一块活字招牌。”
乔世宥闻听暗忖,到底是商人,想的都是自己的生意。
“说道恒祥,开业日期这都推迟了好多日子了。也该打算打算了。”乔世宥此时绝对想要避开认亲的话题。
“找,找到他,认亲与开业一同举办。我老乔家要双喜临门。”乔世宽显然处在兴奋之中,两个胳膊在空中挥舞着。“自从审判过后,这小子不知所踪,也不知道在哪里服刑。耿叔多方打听,也不知要领。现在你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去找。不管在哪里花多少钱都给我捞出来。”
乔世宥心道,“捞你个鬼!到时候怕是要给你送具死尸来。”表面却附和道,“反正恒祥开张的事情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去办这件事。一定给您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说什么?”
“哦,我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不信还人间蒸发了?!”乔世宥自知说漏嘴了,赶忙解释道。
“辛苦你了。恒祥开张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了,就让耿叔去操办吧。你全力以赴地去找人。”乔世宽叮嘱道。
“我去跟嫂嫂请了安,就去办。”
乔世宽挥挥手,看着乔世宥出了餐厅,这才重又吃起饭来。一件心事落听,饭菜也有了些滋味。
乔世宥出了餐厅,并不在意耿一飚狐疑的眼神。
当他奔到内宅三姨太郝明珍房间举手敲门的时候,郝明珍才刚刚起床,正在梳妆。
乔世宥躬身请安,梳头的女佣知趣地唤了一声“二老爷”就转身遁去。
请安的事最近不常有,即便是往常,一般都是在用完早饭以后,在郝明珍会客的起居室里才有的,往往还有侍女在场。像这样急急地奔卧室而来还是头一次。
事出反常必有妖。
郝明珍赶到门口,开门朝外看了看。然后关上门,身体靠在门上道:“什么事这么急?说吧。”
乔世宥把乔世宽要认牧天的事情拣重要的说了。
郝明珍听了,却出奇地冷静,只冷冷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在来的路上,一个个应对的方法不断地冒出脑海,但又被他一个个的否定。此刻见问,一时更是手足无措。
“你怎么不说话?”郝明珍步步紧逼。
“这回恐怕要见血了!”乔世宥发狠地说,但语气里又夹杂着些许无奈。
“这是你二十年前留下的祸根,现在长成了大树,恐怕不是见血那么简单了。”郝明珍阴恻恻地道。
“世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你说的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乔世宥努力地别显出自己的狠劲。
“我听下人们说,牧天这个野种,是叫牧天吧,不知道关在哪里。耿瘸子四处寻找也没有任何音讯。”
耿一飚当年为救苏小小,腿上被他的人扎了一刀,从此落下了不大不小的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
“那是他命大,不知死的东西。还特么挺忠心的。”乔世宥说的是耿一飚。
郝明珍白了乔世宥一眼,充满着不屑地说,“别说他了,眼下重要的是那个杂种!”
“行,我有数!走了。”乔世宥像下了决心,果断地道。
郝明珍鼻子里哼了一声,打开了房门。
要不说这世上充满着孽障。乔世宥跟郝明珍就是造孽的一对。
当年乔世宽带着乔世宥到南洋做药材生意。那时候两人尚且年轻,乔世宽为了堂弟的前途考虑,一到南洋就把乔世宥送去公学读书。恰与富商郝凤奎的独女郝明珍同班。也是前世造孽,两人一看就对上了眼,先是一见钟情,后是暗通款曲。
要说两家也是门当户对,一个是豪门望族,根基牢厚,一个是商界新贵,前途无量。但碍着生意场上乔世宽与郝凤奎称兄道弟,乔世宥与郝明珍两人的事情总是差着那么点意思。
要是搁到现在,完全就是天边飘来的五个字,那都不算事!可那是二十几年前,总是在人伦和江湖道义上差点那啥。
就在此时,郝凤奎装有百吨瓷器的远洋货轮刚出马六甲就给海盗劫持了。海盗们很会算账,一船瓷器,加上百名船员,开价五千大洋。
按理,五千大洋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对郝家来说,也算九牛一毛。可是不巧的是,郝家的流动资金因为购置了两艘大船还有投地敌产已经耗尽。一时半会拿不出来。海盗给的期限又急。这些东西一时难以变现,郝凤奎只能勉强筹到三千块,两千块的差额让他一夜白头。
要说郝凤奎也是个仁义的商人,那船货他不在乎,百条人命他必须得救回来。
无奈之中他找到了乔世宽的门下。
乔世宽二话没说,就把原本去土耳其开店的资金拿出来,帮他度过了难关。
郝凤奎是个讲究人,答应将独女郝明珍嫁给乔世宽为妾以示谢意。
讲究归讲究,郝凤奎毕竟是个商人,把自己的独生丫头送给别人当妾,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情,最起码是委屈了自己闺女,何况她还是个洋学生?但作为商人的郝凤奎也有自己商业上的考量。
乔世宽来南洋的时候,带着大房却无后。等到站稳脚跟又娶了二房黄秋月。黄秋月是个电影演员,在南洋演过几部时装电影,但都没有红起来。即使是二房,那也是豪门。嫁进去是多少出头露面的明星戏子日思夜想的事情。可是,黄秋月嫁进家门也都快两年了,依然不见有个一男半女的喜讯。
此时,大房因为不能生,已经有了很浓厚的向佛意向,也开始了吃斋念佛,而二房也整日里沉浸在戏剧之中,热衷于嗓子的保养与身材的锻炼,把那生孩子生孩子的事情全不当一回事。
正当乔世宥与郝明珍商量着私奔巴黎的时候,郝凤奎让家丁将女儿所在了房里,完成了这场与乔世宽的商业婚姻,却棒打了一对欢喜鸳鸯。
可能是乔世宽命中无子,郝明珍嫁过来多年,肚子始终没有动静。不管怎么弄,各种偏方,各种补品都无济于事,肚子还是肚子。
郝明珍是洋学生出身,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着乔世宽不准再娶小的进门,宁愿领养。谁知乔世宽贼心不死,回到上海的时候,认识了大舞台的头牌舞女苏小小。说来也怪,不出半年,苏小小竟然怀上了。乔世宽本来是要纳入府内的,但郝明珍至死不从。乔世宽无奈,只好在外租了小公馆,过起了两头大的日子。
想起那段日子,虽然心里充满着怨恨,但有心爱的人陪侍闺帏,又有个大胖儿子,乔世宽也算开心过一段日子。郝明珍有乔世宥暗通款曲,你侬我侬得也过得怡然自得。而且乔世宥也发誓要夺回乔家的财产,跟郝明珍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在乔世宥来看,他与堂兄乔世宽之间不是单纯的争抢财产,而是乔世宽与他有夺妻之恨。这一切都是该的,是乔世宽欠他的。
二十年前他们合谋做过一次,但苏小小和那个杂种竟然躲了过去。每每想到这里,郝明珍就气得牙痒痒。
时隔二十年,这回一定不能失手。
见血。
见血!
见血!!
老的,还是小的?
攥紧的粉拳在胸前颤抖地挥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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