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莱仔细地看了一下刘氏。
因为每天只有三碗糊糊的缘故,刘氏的确消瘦了不少,但精神头还不错。刘氏看到胡莱拿眼睛看她,嘴唇动了动,本想说点什么,最终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三姐!”胡叶儿欢快地窜到胡莱身边,胡莱摸了摸她的头,胡娇儿在一旁非常小声地骂了一句狗巴结儿。
整个草棚子只有原来胡家小房那么大,然而凑一块儿还是能伸展着睡下的,不用缩头缩脚,中间还有一块炒锅大小的位置放沈家堡发的木碗水罐等物。考虑到兵荒马乱的很少有人带被褥,沈家堡按人头给草棚子的人发了缝在一起像睡袋的东西,钻进睡袋里,再盖上些袄子褂子之类,头挨头肩并肩的一大家子,也还算暖和。
胡莱把草棚里的情况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大概有了数儿,胡老太太却在旁边凄凄惨惨地哭诉着。
“三丫头,你看看这破棚子,还是人住的地儿吗?还有这碗里的……”胡老太太激动地拿起地上的木碗,把碗底给胡莱看:“你看看这糊糊,都清得能洗脸了!三丫头,你好心,开恩把我们都带到沈家堡里头去吧!”
胡仁也梗着脖子道:“是啊,三丫头,你要是想丢下我们自个儿享福,我们就去官老爷面前告状,告你一个不孝不敬!”
胡莱冲着胡仁笑了笑:“那你倒是去吧。”
胡仁缩起脖子不说话了,听说县里的官老爷都吓得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哪有闲工夫管这种鸡皮蒜末的家务事?
胡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胡仁一眼,这个蠢东西,尽添乱!
“三丫头,刚刚你大伯他是糊涂了,说的屁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啊。”胡老太太拿手背擦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胡莱神情的一丝一毫变化:“郭地主家的院子应该挺大吧?咱们家人凑合凑合就能住进去了,不管怎么说,有个热炕头,能消消停停吃点干的我就念佛!不指望别的了!”
胡莱淡淡道:“郭地主家里人口多,就我们还是和下人挤着住的呢,没有空地儿带你们进去。”
胡老太太哪里肯信,笑得很勉强:“三丫头,莫不是你说着逗我们玩儿的吧?那郭家多有钱,能让你们和下人挤着住?”
胡莱说:“原先只是请我们去过个年,没想到出了这事儿,他不好意思把我们往外头丢才让住了下来。作客比不得长期借住,至亲三年狗也嫌,他儿子多,孙子孙女一大堆,还有牵牵连连的亲戚扯着拉着,我们是他什么人?哪有脸大房子大炕的住着,吃他家的饭都从脊梁骨下去。就这我还住的心里不安稳呢,每天帮着跑腿出力气才心里好过点,我在里面一天就有你们一天的玉米面窝窝头吃,要是不知道进退得罪了他老人家,大家还是回这儿吃糊糊。”
胡莱这番软中带硬的话把胡老太太彻底拿捏住了,她喘了半天气,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胡老太太下意识觉得胡莱在说谎,可是她这番话没毛病,挑不出错儿,是这么个道理!
“要不这么着,”胡老太太不肯放弃,挣扎着尽可能争取好处:“我们在这儿什么都没有,想擦擦脸都没块帕子。郭家再怎么人多那也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吃的不好弄,零零碎碎什么针线布头清凉丸什么的,总能弄出来吧?对了,你奶奶我老寒腿又犯了,下次给我带一条毯子出来,要那种细毛的,保暖……”
胡莱气乐了:“行,我看着办吧,有就弄,没有我也变不出来。”
胡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刚要继续说些什么,胡娇儿冷不丁地问道:“吃的呢?你这次就空着手,什么都不给我们带?”
胡莱嗯了一声:“我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说这件事,从明儿起,我隔两天就会出来一趟送吃的,让叶儿晚上在守卫那里等我,我趁黑把吃的给她。今儿是特例,我不能老往这边跑。”
“凭什么?”胡娇儿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八度:“要是叶儿嘴馋在路上偷吃了怎么办?我去!”
“换谁都得偷吃,我就准她吃。”
胡娇儿气得才要大呼大叫,被胡老太太按住了嘴:“娇儿别闹,三丫头是个有分寸的人,她肯定有道理!”
胡莱撤过脸不去看气炸了的胡娇儿,平静道:“叶儿是个小丫头,守卫抓着她也心软点,能睁只眼闭只眼。我这次冒风险出来不为别的,为的是三婶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好的吃食也只能先紧着她,别人来拿我不放心。兵荒马乱的,咱们得顾着点弱的,别老惯着强的。”
胡莱这话说的很含蓄又很直白,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她是在讽刺谁,顿时草棚里鸦雀无声。
胡老太太气得浑身发颤,高高扬起手臂来,就在大家以为她会一巴掌拍到胡莱脸上的时候,那手又软绵绵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怒容也换成了笑容满面。如果胡桃能亲眼看到这一瞬间,一定会为胡老太太的绝技鼓掌不绝——什么变脸大师和胡老太太比起来,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三丫头,你这样仁义,很好,很好!就这么办吧!”
刘氏的眼泪终于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胡叶儿听胡莱这么说非常高兴,兴奋得几乎一整晚都睡不着觉,第二天又眼巴巴地盼着天黑下来,那模样严重刺激了胡娇儿。她很想上去一把撕烂了胡叶儿的脸,可是胡莱的警告又让她动弹不得——叶儿要是来不了,那就都饿着吧!
好在冷天黑得早,胡叶儿见夜色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趁黑遛出草棚区,跑到了守卫处。
两个守卫都是得了胡莱好处的,再加上这个出口基本不怎么用,不用担心其他人看到有什么惩罚,故而他们笔直地站着,直接忽视了胡叶儿的存在,像是她会隐去痕迹。
“叶儿,过来。”胡莱隐藏在门洞子里对胡叶儿招手,胡叶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喊了一声三姐。
胡莱把胡叶儿引到城楼墙脚跟儿处的一个凹型阶梯里,这里遮风挡雨的,还有一块平整的青石板,很适合坐下来说话。
“三姐,你叫我来这干嘛?”胡叶儿问。
胡莱把带给胡家的篮子放下,从怀里另掏出一包东西递给胡叶儿:“这些是我特地带给你一个人吃的,慢着点吃,别呛着。”
胡叶儿一边接过东西一边问:“五妹呢?我好多天没见着她了呢。”
“五妹小,外头风大容易病,等天暖了我再带她来见你。”
胡叶儿点点头,打开蒲包儿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她震惊地张大了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整鸡蛋。
三块热腾腾的枣糕,四个大白面包子,两个水煮鸭蛋,还有一只油光水滑喷香扑鼻的酱鸭腿。
胡叶儿来不及去想这些是哪儿来的,就嗷呜地把酱鸭腿咬下了一大口,幸福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嫩,好香!
狼吞虎咽地咬了几口后,胡叶儿忽然停了下来,连连摇头:“我不能吃,我要留着给娘吃。”
胡莱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没事儿,你娘那份我留着呢。”
听到胡莱这么说,胡叶儿才算放心下来,风卷残云一般把这些美食一扫而空。吃完后她幸福地喘着粗气,靠在了墙壁上:“我还以为我要在外头饿死呢!三姐,你真好!你不是啥堂姐,就是我亲姐!以后我生了娃第一个管你叫姨!”
胡莱忍俊不禁:“那你家花儿会吃醋。”
“那也是。”胡叶儿挠挠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一个人吃这么好,可不能告诉他们,不然他们又要欺负我。”
胡莱点点头:“没错儿,你爹娘都是不出声的,你姐随你爹娘,你们家就指望你了。”
胡叶儿低下头:“我这么小,能干啥呢?”
胡莱说:“护好你娘的吃食,别让别人抢走就行。知道怎么做吗?”
胡叶儿点点头:“就说是三姐说的,谁抢咱娘吃食,下次三姐不给谁吃的!”
胡莱赞许地拍了拍胡叶儿的肩膀。
胡叶儿回到草棚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钉在了她的身上,胡娇儿伸着脖子恨不得一口把她连人带篮子都吞了。
“四丫头,给我看看是啥。”胡老太太一把夺过了胡叶儿手里的大竹篮子,掀开上面的棉布后,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所有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满满一篓子的玉米面窝窝头和高粱面饼子,差不多各有三十个左右。
这些糙粮吃食的外观和口感也许不及精粮的好,然而营养却是足够的,分量也很足,一张饼子就有两个人脸大小,很有饱腹感也耐饿,可以说是眼下很珍贵的吃食,然而胡老太太的脸却垮了下来。
胡老太太把自己和胡娇儿的一份留了下来,其余的按照人头分下去,刘氏并没有得到什么优待,她只拿到手两个窝头和一张饼子,眼神有些灰暗。
她本以为,胡莱都那么明着说了,胡老太太多少会做一些表面功夫,稍微多分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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